一道闪电将阴沉沉的云天撕裂成两半,天地间骤然变亮,且见苍穹上风起云涌,如同千万猛兽蠢蠢狉狉,一瞬之间,复又阴暗下去,四周漆黑如墨,隐隐然传来微微的轰轰声,雷声愈来愈大,继而是一声爆裂,客栈的窗棂都震得嗡嗡作响,渐而杳弱,未等那隆隆之声隐去,复又是一道电光,将整个乾坤染成苍白的亮色.一道人影孤立在客栈门前,如同木雕石刻,纹丝不动。飕飕的冷风贴着地面飞旋,卷起无数败叶,肆无忌惮的院墙间横冲直撞。一滴豆大的雨水砸落在屋瓦之上,瓢泼大雨猛然狂泻下来,屋檐上流淌下无数混浊水线,仿佛万千流苏在狂风中摇曳。
柳逸安浑身已被雨水浇透,鬓边华发紧贴在面庞之上,如霜似雪,却远不及他面容的苍白,眼眸中看不到半分神采,如同久盲之人一般。怔怔的伫立了不知多久,他缓缓抬起右掌,战栗着看了一眼那满手血污,旋即紧紧的握成一拳,大步踏入房中去,将珺兰携带的兵刃提到手中,再行到芸萝房里,只取了螣蛇皮与一干银两,草草塞入一个包袱,一个飞身便转入雨幕之中……
千里迢迢赶来江州,柳逸安本道天地茫茫,要找寻沐珺兰便如同大海捞针,何其难也,未料竟是这般邂逅,颇有些喜出望外。方才在珺兰房中,二人尚在商议等芸萝比武事了,便一起寻个世外桃源,联袂度危桥,萦回出林杪,摆脱这红尘樊笼,过与世无争、耕耘纺织的清净日子。然,否极泰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痴想,不过一夜之间,曾与自己相濡以沫的两个女子此时已不知所踪,生死不明,所有一切憧憬构想皆被无情摧毁,灰飞烟灭。江畔风中跌飞的纤纤身影,客栈门上洒染的殷殷血迹,遮蔽了柳逸安鼓凸的猩红双眼,不能视物。该求何人,该去何方?无人可以作答,柳逸安信马由缰,漫无目的的四下冲撞,只觉心头如同插着千万把利刃一般,生不如死。耳畔风声雨声马蹄声夜枭声,震得双耳几欲聋聩。为何上苍要待己如此凶残,柳逸安欲诘问苍天,喉头耸动,却无法发出半丝声音。天际闪电明灭,风云卷涌……
高耸的墙垣,紧闭的城门,出现依稀轮廓,随着胯下马匹的急速驰骋,疾风骤雨中那参差的女墙猛然扑入眼中来。坐骑高高抬起前蹄,飞奔之势嘎然而止,柳逸安提了邪螭上肩,双足在马鞍上一踏,几个起纵便从百丈高的城墙上翻越过去,在墙垛上猛然一蹬,借势而起,遥遥的落到护城河之外。
不知何时风雨已停止肆虐,半边皎月从云丛上露出轮廓,淡淡光华倾泻,枝头叶尖皆反射着荧荧之光,仿佛镶嵌着翡翠琉璃一般。夜空明净,如同打磨过的铜鉴,晚风送来泥草香馥,清爽怡人,柳逸安心中却依旧为阴霾所充斥,驱散不去。
梳林朝两侧退去,前方陡然出现粼粼波光,无垠无际,极目难穷,万顷涛尖上点点银光明灭,足与亘古繁星争皓。薄霭如纱,轻笼天水之间,孤鸿起落,奋起的双翼划过月轮,染下一抹淡淡的印痕。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渔火,乌篷,涛光,月影,恍然如从梦魇中惊醒,柳逸安猛地一个踉跄,栽入冰冷的湖水之中,拔剑便朝着波光摇曳的水面一阵乱砍,霎时湖中卷起巨大的漩涡,激荡起的巨浪足有一丈来高,惊起湖岸栖息的水鸟,一阵羽翼的扑腾之声,夹着惊惶的鸣叫,四面八方逃窜开去。
“还我!还我!把她们还我!”柳逸安心中一阵歇斯底里,手中邪螭愈劈愈疾,愈劈愈猛,丹田之气上冲下窜,喉头一痛,猛然又咳出几大口鲜血来。
忽而身后风中传来异响,柳逸安呲着牙齿,猛一回头,便见一颗鸡蛋大小的物事直面而来,隐隐看见引线上嗤嗤闪耀的火光,他渗血的双目猛一怒瞪,提剑便朝那物事劈砍而去……
天崩地坼的一声巨响,一团刺目的火光冲天窜起,仿佛千万盏同时绽放的烟花,顿将幽暗的宇内照得亮如白昼。虚空中卷起滚滚灼浪,柳逸安原本立足之处方圆丈余尽成焦土,水岸交接之处炸出一个诺大的坑谷,灼热的气浪中,万物扭曲成光怪陆离的异像。待得火光敛尽,浑浊的湖水汹涌而下,过了良久方才将其填满。湖畔只见枯草间星星点点的灰烬,衣物的碎屑在灰烟中片片翻卷,湖水中那个如癫似狂的少年,已然找不到踪影。良久,激荡的波浪逐渐平静,只余下一轮一轮涟漪,镀着清月的冷冷光华,苒苒淡沲开来。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万顷水天重归明澈静谧。
待得惊飞的水鸟复又从苍穹上盘旋飞落,湖畔荒林中闪出两个人影来,款款行到光亮处,逐渐看清形貌,是两个腰肢曼妙的女子,容貌五官,如同从一个模子中铸造出的一般,像到了极处。二女腰间皆别着一长一短两把弯刀,发式仪容如出一辙,乍一看仿佛一人立在一个巨大的铜鉴前一般,另一人则是这铜鉴中映射的影像,却是好一对孪生姊妹,绝世尤物。
“玄字门那帮草包,死了十六人都没将这小子做掉,我还道是什么神通广大的人物,竟被我一颗落地雷炸的连尸首都找不见了!”西首一个女子掸了掸衣袖,跨步上前,看了看柳逸安遗落在地上的包裹,冷冷嗤了一声道。
“小妹切莫这般说话,玄字门中不乏能人异士,他们从岳州追杀至江州,都未能竟功,想这男子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方才见他在湖中胡劈乱砍,口中咳血连连,兴许是负了伤,或是中了毒,犹未可知……”东首那个女子说道,神态羞羞怯怯,仿佛燕语嘤嘤。
那妹妹颇不以为然,抱胸蹙眉道:“那帮腌臜人平日里嚣张跋扈,明明只能在我们地字门下吃残食,却拽得跟天王老子一般,最是看不过眼!”
“同门之间,最忌不睦,本帮近况堪虞,妹妹日后还是小心些说话!”那姐姐轻叹一声道。
那妹妹喏了一声,取下腰间长刀,用刀鞘将那包袱挑起,冷冷笑道:“这小子好大的声价,奕酒堂和丹霞山庄各出十万,要他性命,这买卖却是做的不亏!”
“本帮连折十六员高手,这桩买卖却是莫大的损失!”那姐姐脸上依旧有淡淡的不豫,正说话时,忽而一阵怪风凭空荡来,吹起满湖褶皱,仿佛寒冬腊月之中的冰刀霜剑,冻彻人骨。二女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互视一眼,皆觉这风来得古怪。
猛然一道身影从湖水中窜出,扬起漫天水幕,刹那间遮蔽了星月,复又沥沥洒落,而那人依旧停滞在空中,片刻后方才徐徐降下,落入水中,波澜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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