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万里无云,一轮骄阳中天而悬,湖畔枫林中蝉韵躁然,芊绵的树冠遮挡不住骄阳的曝晒,一根根光柱从天际上直射下来,投在地面红黄的枯叶上。只见无数粉尘恍如雪花一般,在光影之中萦绕着。
林边溆浦有一舴艋舟,随波荡在红花碧叶之中,一身着蝉翼纱衫的女童一头枕在船舷之上,两只白皙的几乎透明的小脚在湖水中打着,溅起的水珠落在她脸庞之上,却似玉承明珠、花凝晓露,顿将满湖映日的红荷白菱通通比了下去。
“闷啊!”瑶璟撇撇嘴,慵倦的道了一声,将鬓边的秀发捏住一撮,不住在自己脸庞上划弄着。
“爷爷……”瑶璟将两只脚缩进来,螓首一偏,便侧卧在舱中,定定的看着那七弦古琴出神,“你怎么走那么急啊,多待这几天都不肯!”
“整天跟一个哑巴待一起,闷啊,闷死了!”她黛眉一簇,直直的在舱中立了起来,五指在那琴上一拨,便见那七根琴弦飕飕从轸上解了下来,仿佛七支纤细的标枪一般刺入水中,柔荑复一转,那琴弦又破水而出,每根弦的末梢都栓着一尾尺来长的大鱼,“吃鱼,吃鱼,吃的满嘴都是腥味!”瑶璟玉指一弹,那七尾鱼便狠狠的甩落在舱中,直挺挺的死在了那里,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道是让我照料他,却如同成了他的奴婢一般!”瑶璟似是极恼,一掌隔空打在水面,一道骇浪掀起,那舟便飞快的行了起来,七转八折从菡萏丛中穿了出来。瑶璟气鼓鼓的坐在舱中,左采一朵荷花,右撷一只菱角,待得那舟行远,却见湖面荷菱枝叶横七竖八的不知倒了多少。
瑶璟折了根芦苇将那鱼穿起,尚未到岸边,便见她纤腰一沉,那舟的吃水线直直的逼到船舷上来,待得瑶璟离船飞去,那船便一下浮将上来,如箭一般往湖心横摆了十来丈,过了好一阵颠簸,方才见得水面慢慢平静下来。
瑶璟左脚甫一落地,便赤足奔了起来,近了那草屋便大声嚷道:“哑巴!哑巴!过来给本姑娘剥鱼鳞!”柳逸安在床上躺了也有五日,下地行走已然无碍。他喉间的伤口每天用万崇沛留下的药膏涂抹,几日里便愈合完好,竟连疤都没有留下。柳逸安心中不由大喜,将那药膏珍若瑰宝,小心的收起,直待哪日寻着珺兰,便给她用此药去掉脸上疤痕。
瑶璟唤了几声,听不到响动,推门来看,却见房中无人,顿时大惊,拔腿便往屋外跑,将四周里许找寻了个遍依旧找不到柳逸安踪迹,小嘴一扁,大声叱骂道:“臭哑巴!死哑巴!本姑娘给你洗衣做饭服侍了这么久,你竟然连谢都没谢就走了!”她道自己被柳逸安遗弃于此,心中又悲又怒,“臭哑巴,死哑巴”的骂个不绝,那骂声被她真气激荡,当真是声传百里,响遏行云。瑶璟骂到难过处,腹中怒火升腾,藕臂一振,击打在身侧的一株粗大的樟树上,却见那树也不折断,仿佛旱地拔葱一般,连根从土壤里飞了出来,扯出一个四五尺见方的深坑。一时间林中风声大作,树叶与尘土四处飞扬。
却见一道白影自数十丈外如雪雕一般扑来,拦腰截住那树,原原本本的栽入那个深坑中去。
“你说也不说就跑哪里去了?”瑶璟见柳逸安拿右手掸落身上的尘土,挠首促额的看着自己,脸上怒气旋即消去,似嗔还喜的道,“那郎中嘱咐,要你好生将养,你总是不听!”
柳逸安淡淡一笑。
瑶璟忽而凑起琼鼻在空中嗅了嗅,喜道:“什么东西,这般香!”
柳逸安将左手伸了出来,却见两个油纸包裹,两个青瓦小坛,那诱人的香味便是从中传来,让瑶璟不禁食指大动。“你一声不吭的出去,原来是去打牙祭了,怎么?可是嫌本姑娘烧的鱼味道粗劣,不堪下咽么?”见柳逸安将那包裹与瓦坛递来,瑶璟也不去接,反而背过身去,瓮声瓮气的道。
柳逸安知她喜怒无常,当下奈何不得,自提了那几件物事打旁走过去,走过瑶璟身边顿了顿道:“今日,是你生辰么?”说罢便负手径往那草屋行去。
这语声雄浑沉重,自显粗犷,却似这般陌生,又似这般熟悉,瑶璟闻言檀口微张,一双美眸定定的看着柳逸安远去,却见那泓滟的秋水中有涟漪在波动,晶晶的闪了几闪,终是溢了出来。过了半晌才幡然回神,一步数丈的追了上来,惊喜难抑的问道:“哑巴!你能说话了?”
风拂林稍,虫鸣草际。天边缺月低悬,湖中鳞光荡漾。
湖边枫林下,有一团篝火熇熇在燃烧。
“半年之内,不能喝酒!”柳逸安方将手中酒坛的封皮揭开,送到嘴边,便被瑶璟一手夺了过去,顿时叫苦不迭。
瑶璟却见他那沮丧模样,不禁咯咯笑道:“本姑娘可是为了你好!”说罢便捧起那酒坛,一饮到底。虽这酒酒性极烈,然区区两坛,自被瑶璟等闲饮罢,她兀自觉得意犹未尽,气嘟嘟埋怨道:“既然知晓本姑娘已有**日没饮酒了,也不多打些回来!”睚眦了柳逸安一记,便从那火上取下一尾鱼,就着那纸包中的卤味饕餮大吃起来。
柳逸安喉咙未曾痊可,只取了些火上瓦罐里的汤汁浅喝了几口,抬眼见瑶璟吃的津津有味,微微一笑道:“这几日有劳姐姐照拂了!”说罢长身作揖。
瑶璟一下惊得手足无措,一只鸭爪叼在口中,茫茫然不知咀嚼,过了半晌才问道:“你方才唤我什么?”
柳逸安未料瑶璟有这般反应,微微一愕,道:“当日师伯要你唤我师叔乃是促狭之言,你我年纪相佛,自当平辈论交。今日乃是你十九华诞,论年岁长逸安三月整,我当唤你姐姐!”
“我样貌不过十三岁许,倘若你在人前这般唤我,还不被被人看作痴人?”瑶璟将那鸭爪小抿了一口,夹住轻轻放到一旁,笑靥如花的道。
“痴也罢,狂也罢,我自是我,与他人评说何干?”柳逸安直起身躯,衣袍在风中拂动,豪气自生。
“哈哈!痴狂自若,深得我心。来,姐姐以汤代酒,敬你一坛!”瑶璟一扫平素娇怯怯的小姑娘姿态,一手将那炭火上滚沸的瓦罐提住,往脚下的酒坛倒了半罐,将剩下的掷与柳逸安。她自捧了那酒坛,往前一送,豪爽的道。
柳逸安一手接住,道:“你今日是寿星,当我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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