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路寒,四无人声,可呼星召鬼食杯盘。
黑天摸地,赖小章艰难的往山下去。
白日走山路走惯了,每一步该往哪走,他倒也能勉强摸个明白,只是看不清路,不时总会绊到一二。
山间石径上,只有一刀,一人。
夜若太黑,连影子也会离人而去。
路遇陡峭时,赖小章就蹲下身来,摸着石头缓缓往下挪,遇到平地,他脚步就稍快些。
只是走到林间小路时,难免被荆棘割伤肌肤,他皮糙肉厚,倒也不怕疼。
不管如何,终究是一步一个脚印,下得山来。
到了山底抬头一看,齐阳山山顶还有微弱灯光。
可惜今时无夜月,见不得山色苍苍。
“柳兄,若有缘,江湖再见!”他看着那山,那暗灯。
他不清楚,如今他该去往何处,江湖这路,总不是一条路,那大大小小的路,方向总是不同的。
东南西北都有人,这神州大地,哪才能容得下他。
可了无牵挂,始终是好的,走到哪就算哪,死在哪就葬在哪。
他抚了抚胸前的无名刀谱,竟有些挂念那山洞中死去的老前辈。
黑色下的心,还是红的。
这一夜,赖小章马不停蹄的离开了齐阳山下这块地,一路行往东南。
他知道,那临江城离齐阳山不算远。
如今他也只能往哪,寻口饭吃。
天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赖小章编了只芒鞋,织了件蓑衣,不知不觉已在路上行了几日。
溪上残春,绿暗红稀,满枝梅杏,若是饿了,还能吃些果子,溪里打两条鱼。
休憩时他便将那刀谱掏出来看看,一路上边走边练。
无名刀谱,只有些招式图画,连字也没有。
离开齐阳山,行了六十余里,过了不到十日,他终是在一晌午时分进了临江城。
临江城终究是中原繁华之城,若从高处瞧去,只见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临江风景别具一格,四周苍翠青山紧紧环抱。
城里瓦屋落错,青一层,灰一层,鳞次栉比,一眼不见尽头。
十街青石铺设,水溪穿巷,楼台新曲换老曲。
一城繁华,尽收眼底,也不知醉了多少过客。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身前身后的过路人谁不是深衣襕衫,就他赖小章站在那人群中,一脚踩一只草编芒鞋,一脚踩一只破烂布鞋,腰间却挂着一把紫檀刀柄的障刀,无疑是鸡立鹤群。
唯一看得过去的,是他已将身上洗得干净。
若不是途中砍了些草织了件蓑衣,只怕已是衣不遮体。
此时他肚中已是雷声轰鸣,闻着那酒菜飘香,他在一酒楼下停住了。
他只是呆呆的看着那酒楼里酒桌上的饭菜,越看就越饿,看得嘴角流涎。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人朝他叫道:“嘿,小兄弟!”
他转过身去,怀里已多了几个铜板。
赖小章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铜板,又抬头看向那人,道:“我不是要饭的。”
那男人约莫六十岁,穿一件镶金边的黄色袍子,身高七尺有余。面容清瘦白皙,鼻梁直挺,眼如丹凤,两鬓斑白,夹杂着一丝粗犷豪雄之气,倒也显得神韵超然,自有高贵清华之感,若不是商贾便是个做官的。
他瞧着赖小章呵呵笑道:“就算不是,你也接着,去买两个馒头吃。”
赖小章摇摇头,“我不要。”
那人冷哼一声,道:“你要想饿着,便饿着吧,只是肚子可别叫得让人心焦。”
他说完,朝青石长巷里走去了。
赖小章的肚子又叫了,他将铜板收下了,随后朝那人喊道:“那就多谢了。”
可那人已走远,听不见了。
他不再看着酒楼,这几枚铜板,省着点用还能多吃几个馒头,多混得几顿温饱。
不成想,温饱竟成了他踏入江湖的第一道门槛。
他正想揣好铜钱,却发现连揣的地方也没有,只能攥在手里。
看着不远处的包子铺,他咽了一口唾沫,不一会儿就走到包子铺前停了下来,对包子铺伙计道:“给我来俩馒头!”
伙计看了看他,不耐烦的摆手道:“去去去,这儿不是你讨口的地。”
赖小章心想瞧不起谁呢,刚掏出那几枚铜板,一个小身板已撞在他怀里。
低头一看,是个小乞丐。
小乞丐的一身衣服要比他的好些,而且手里还有吃饭的碗。
鞋子虽破,但至少是布做的,还勉强算得上是双鞋子。
小乞丐看起来是个男孩,十五六岁,身子瘦小,脸抹了锅灰一般,头只齐他鼻尖,头发乱七八糟,像个鸟窝筑在头顶。
此时小乞丐正抬头看着赖小章问道:“你是新来的乞丐?”
赖小章听他声音很细,低头看他,食指指着自己鼻子,一脸惊疑,道:“小兄弟,你在和我说话?”
小乞丐点点头,“嗯!这儿也没别人了。”
赖小章呵呵笑道:“我虽是新来的,却不是乞丐。”
小乞丐扯下他蓑衣上的一根草,道:“你穿得比我还烂,不是乞丐?”
赖小章无奈道:“穿得烂怎就成乞丐了?至少我穿得干净。”
小乞丐道:“那你可知刚才给你钱的人是谁?”
赖小章摇摇头。
小乞丐道:“他可是雁鸣山庄庄主,江曼路。平时没少给我们这群乞丐赍发些钱财,是临江城出了名的大好人。”
赖小章看向此前那人走过的青石长巷,道:“那又如何?”
小乞丐冷哼一声,道:“你若不是乞丐,他给你铜板干嘛?”
小乞丐盯着已从他手里冒出半个头的铜板,又道:“江庄主向来只施舍乞丐,你收了人家施舍的钱,那你就是乞丐。”
赖小章本不在意,可被这小乞丐如此一说,忽急得脸红,忙将那几枚铜板扔在了地上,道:“我说了,我不是乞丐,我是一个刀客。”
哪知小乞丐并没理会他,忽够下身子,手往地上一抄,连着铜板和土一起抓起塞进了怀里,拔腿从他眼前跑了。
赖小章见他忽然跑了,登时有些懵,可片刻已反应过来。
他这是遇到小骗子了。
只是他哪里想得到,那家伙看起来还没他年纪大,骗起人来倒是轻车熟路,不像是第一次了。
赖小章觉得自己已是够机灵了,可这小骗子骗人并不卖惨装可怜,倒是说几句话就激将了他。
他这脑子一热,还真就死要面子活受罪,将那几个铜板给扔了。
就连包子铺的伙计见了,也朝他笑道:“小兄弟,你被那小妞给骗了。”
赖小章一听,回头问道:“小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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