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北二十余里的乌衣江中,一条乌篷船在夜色中乘风北上。
船头挂着漕帮的信旗,燕北斜倚着旗杆借着灯笼散发的昏黄光芒看着手里的货物凭证。清俊面容上微皱的眉头稍微冲淡了些远山眉带来的散漫气息。
片刻后,他把凭证揣入怀中,理顺被微凉夜风吹散的发丝。打着哈欠向船尾问道:“小文小武,你们去翟员外家接货时,员外有吩咐什么吗?”
船尾有两个十六七的少年,年岁稍小的一个披着一块毛毡正靠着船舱打盹,大一些的一脸憨厚正看着风向掌帆。听到问话,石文低头想了一下:“翟员外说,铺子里上半年的利钱,剑会催了几次了,让我们连夜送过去。”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还说最近北边不太平,让我们记得加派人手。”
燕北面色严肃了一些,站直了身体扶正腰间的长刀:“要我们加派人手?”
石文连忙解释:“月初时,朝廷从扬州走运河发往京师的盐税银子不是在宝应被劫了吗。南直隶这边剿匪告示贴得满城都是,城外四处调兵遣将。估计翟员外是被吓到了。”
燕北低头沉思没有答话,指尖在刀鞘上一下一下轻扣着。
这时打盹的石武也醒了,含糊地说:“翟员外胆子太小了,他可是在帮剑会打理生意。知情的都知道什么悍匪大盗,就是朝廷编出来交差的。年前山东清理流民,把三年前蛮子入关时逃入山东的流民又撵到淮南来了。现在淮南流窜,朝廷兵马来了就躲起来,走了又出来。其余人不知道他们就藏在洪泽里,我们漕帮可是一清二楚,只是懒得理他们。”
石文沉稳一些:“燕哥你也别担心,今年堂里走运河往京师去的的货也走过好多次了,听说舵主和那几个流民头领还打过照面,对方都是笑脸相迎。”
“嘿嘿”石武一脸坏笑“真要遇到几个不长眼的也好让我见识一下真正的江湖”
“你是唯恐天下不乱,你爹让你练追风腿是让你见势不妙就跑,你还上杆子的想往上凑。”燕北走过去一巴掌拍到石武头上。
‘别说你,我也想见见什么是江湖啊。来到这个世界三年了每天上工点卯下工回家,什么江湖仇杀,阴谋夺宝爱恨情仇通通没见过,和九九六有啥区别。’
石武揉了揉脑袋:“这不是燕哥你在吗,看哪个毛贼不长眼撞上来。之前那个找茬的张执事还说是什么四境巅峰呢,还不是被你一掌拍飞了。”
“那是他轻敌了,别扯这些。”燕北沉吟片刻问道:“听说翟员外来时你也在?”
石武双腿一弹借力站了起来:“来的不是翟员外,来的是他家门房,说让我们去他家里接货。”
石文也走过来关切地问道:“燕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记得翟家以前的货都是我们去总店库房里接的,粮行布行绸缎庄大小12家铺子的银钱每五天一次汇总到总店库房。为什么他这次要提前把钱从库房里提到他家里去?”燕北在船尾甲板上慢慢踱着步问道。
石武双眉一扬兴奋道:“咦~说不定是翟员外铺子里的伙计不老实了,翟员外为了安全起见转移了银子。”
燕北撇了撇嘴角:“为了安全起见?守库那两老头你们也见过,那可是从祁山剑会下来的。虽然不是什么高手但按舵主的说法,即使是他也不能悄没声息的瞬间解决两个。只要稍微闹点动静出来,旁边可就是巡城司衙门。有那本事的即使不忌惮祁山剑会,也犯不着去图那些财货。”
石文也觉得事情有些说不通,饶了饶头低声说道:“那翟家不会是被魔教妖人盯上了吧?翟员外提前得到风声所以转移了财物?”
燕北停下脚步挑了下眉毛:“魔教妖人?”
石文慢慢解释道:“燕哥你入门晚,我也是听我爹说的。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很多门派仗武逞凶、作恶多端,还有北蛮江湖人士过来搅风搅雨,甚至有邪派以杀人修行。剑会剿了数次,都没能彻底根除。直到二十五年前,武帝登记后至信剑会第一剑紫霄剑派余掌门,剑会和朝廷大军联手把一些邪魔外道连根铲除,现在很少有魔教中人现身江湖了。”
“对对对,我也听爹说过。连皇城里的大和尚都出手了。”石武脚下轻轻跃就窜到燕北身边,拉着燕北袖子激动地说:“说是杭州府城内有一邪寺,里面的和尚打着传法的幌子传播邪功,对不从者威胁暗杀。甚至连知府都是他们的一员。被朝廷大军包围后甚至威胁朝廷说整个寺庙地下全部埋了雷火,不放他们就引爆雷火和城中百姓俱灭。”
“结果你猜怎么着?”石文嘿嘿笑着说“跟着去的大和尚听完后,显出金刚法相,足足有几十丈高,一巴掌就夷平了整个寺院。事后念了声佛就完事了。”
“几十丈!?一巴掌!?”燕北微张着嘴,左手握紧刀柄,真的被惊到了。这还是武侠世界吗?还曾想火枪治不服,大炮轰霸王。现在怎么搞,搓个原子弹?哎,算了吧。燕北拿起舱中小几上的水壶狠狠灌了一口。
石文也接口道:“是真的,那时我爹还是朱雀卫的都头就在围剿队伍中。小武放尊重点什么大和尚,那是护国寺的主持玄空大师。”
“行了,别扯没用的,再厉害都和我们无关。话说回来,魔教妖人要钱的话有更好的目标,干嘛选剑会的生意。要是报复的话,就劫一些银子也太没胆了吧?”燕北回过神问道。
“额....妖人嘛,不可以常理度之。”石文也迷糊了。
“你们还没看出问题吗?最重要的是南京城里到剑会就一晚上时间为什么必须要我们连夜送到剑会?剑会有什么支出是明日一早必须依靠这里的几万两支付的吗?”
燕北进入船舱坐在放水壶的小几上,背靠着舱壁闭目说道:
“帮里规矩你们都知道的,黄白货物一律不准夜晚起运,虽然是暗镖但是合作了那么多年,每年这个时候他会向剑会送什么大家都知道。也是老雇主了他知道规矩,以前从来没有过。”
“这是张执事同意的,是不是张执事...嗯...看你不爽...故意大晚上差遣你?”石武骨碌碌地转着眼珠思考道。
燕北眼皮都没抬一下,扯了扯嘴角表示不同意,“这不是张执事看我爽不爽的问题,是翟员外自己要求必须连夜送到。作为剑会生意掌柜没必要讨好漕帮一个分堂口的执事,帮他消遣小辈。”说着燕北嘴角上翘“而且,去年翟掌柜还准备把他侄女配给我呢。嫁妆是句容城北一个年收五十余石的小庄子。”
哎...奈何家中有朵玫瑰在前,其余野花都不能入眼了。如果家里那个就是翟掌柜的侄女那该多好。或者再等等看,如果过两年还没嫁出去就是老姑娘了,说不定翟掌柜看在我年轻有为的份上说给我做小呢?人品相貌都无所谓,只要那个年入五十余石的庄子别荒废了就行。嘿嘿嘿...
石文石武也想不明白了,在船尾一个抓耳挠腮一个抓着头皮大眼瞪小眼。燕北不理会他们,睁眼看着上船前就装好在船上的货物。一口五尺余长的大榆木箱静静地躺在船舱中央,上面挂着一把黄铜大锁,贴着翟记和帮里的封条。箱子上的朱漆在昏暗的舱室中像是凝固的血液。
燕北不禁伸手抚过木箱,指尖依然白净如玉。自嘲的笑了笑,伸手轻拍木箱,箱内传来沉闷的‘咚咚’声。
“咦?”
他双眼微微一亮,用虚握的拳头把箱侧上下都敲了一遍,“咚咚咚咚”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声音。再次从怀中取出堂里开出货物凭证看了一眼,然后闭眼沉思起来。
“怎么了?”船舱里的动静吸引了石文石武两兄弟过来。
燕北睁开眼睛,转头看着石文问道:“文哥,你去接货的时候确定翟员外说了这是上半年的利钱?”
石文低头回想片刻说:“是啊,翟员外就是这么说的。石武和堂里李魁宋柱都听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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