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一直下着大雪,积了近半米厚,映着黄昏时候的淡云,一层一层春蚕剥茧似的退去,慢慢退出明亮严肃的寒光来。窗外的梅花,迎着风雪开得正盛,不时有暗香飘来。
距宇印凌轩御驾亲征已经一个多月了。朝廷中,事无巨细,全权交由太尉韩绝处理。韩绝本就不是泛泛之辈,朝中之事处理的井井有条,令本就不服的几元老臣哑口无言。子砚在他离开不久之后也上了前线,在临出发的前一天,特地进宫探望我,聊了一些扶桑和子墨的事。
如今,整座皇城中,又只剩我孤零零一个人,令我产生了一种恍惚:我,真的该走了。
连着几天的暴雪,今天,终于出乎意料的放晴了。披散着长发,在满园的积雪上,一步一个脚印。我抬起头,望了望天边毫无暖意的太阳,莫名的离愁盘旋在心头。
最近,老犯困,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立马睡着。刚睡着不久,又会被噩梦惊醒,孩子那凄厉的喊声便萦绕在耳边,久久挥之不去。我只能直直地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直到天色发白,东方渐亮。这样周而复始,身体自然大不如前。几个丫头也只有干着急,这个皇宫里,恐怕没有人能逼我喝药了!
“娘娘金安。”
我一愣,回过头去,竟是韩绝。他低着头站在雪地里,紫色的衣袂随风飘舞,在冬日的阳光下淡淡晕开,恍若仙人。
“韩太尉难道忘记了,紫鸢阁乃是宫中禁地?!就算你如今贵为辅政大臣,也不能违抗皇上的命令!”
“微臣不敢。”韩绝的眼中闪过淡淡的痛,“微臣只是替皇上看望娘娘。”
“好了,看也看了,你可以走了!”我的心微微一扯,看我?如果他真的关心我,为何在这种时候御驾亲征?!如果他真的相信我,为何还要带走瑞儿,以此要挟我?!如果他真的爱我,为何会有那个孩子?!
韩绝一怔,眸中流露出罕见的担心,“娘娘难道不知道,我国战事不利,已经连输了好几场?!”
输?宇印凌轩会输?怎么可能?!出发前一晚,他还信誓旦旦的要我等他回来?!他怎么会输?!他一定会打胜仗回来的!
虽然惊诧,我还是装作漫不经心,扯开唇角,“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何况,严冬出战,又日行五百里,必定人困马乏,哪还有体力打仗?!我看,还是尽早退兵为上!”
“娘娘此言差矣。”韩绝挑起眉角,一脸深思的望着远方,“严冬出战,粮草的确短缺,敌人必定松懈,然而皇上反其道而行之,必能攻其不备!日行五百里,一来是因为家中有牵挂的人,希望能够速战速决。二来”韩绝故意的一顿,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迷雾,轻叹道,“琅琊山地势险要,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如果采用一般的兵法,恐怕难以制胜!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这一连串的败仗,是为了”
韩绝点点头,微微低下头去,“绝相信,不出三日,琅琊山必定攻陷!琉璃国不久将会被纳入紫云国版图!绝希望,娘娘能够等皇上回来哪怕见他一面也好”
我怔了怔,“韩太尉多虑了,本宫被关在这深宫中,就如笼中的金丝雀一般,就算插上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韩绝定定的盯着地上的积雪,有什么顺着脸颊滑落,在夕阳下反射出迷离的光彩,“绝不是这个意思绝的意思是”他的声音微微哽咽,半晌,才抬起头来,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绝的意思是娘娘可能时日无多恐怕等不到皇上回来的那天”
一怔,复又松了一口气,这一天,终于要来了!没有悲痛欲绝,没有哭天抢地,没有撕心裂肺,有的,只是回归到原始的平静生也好,死也罢,只要能摆脱现在的境况,无论怎样,都好!
就在我处于思绪纷乱的状况中时,韩绝突然跪下,一手拿起我的裙摆,放在唇边亲吻。
“公子,绝无心冒犯,这只是我族的认主仪式。自从四年前公子救了绝,绝就在心中认定了你”
我怔了怔,转过身去拨弄傲雪的梅花,轻声道:“韩绝,你已经找到了比我更适合的主,又何苦”
“忠臣不事二主!”
“贤臣择明主而侍!”我转过身来,扶起跪在地上的韩绝,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说道,“韩绝,你是贤臣,亦是忠臣,你忠的不是我,而是全天下的百姓!我相信在几千年后,一定会在史书上读到你——和你们创造的新的王朝!”
“公子”
“好了,回去吧!辅政大臣应该很忙吧!”说着,我就向内阁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去,韩绝依旧站在梅树下,棕色的眸子明亮的犹如最美的钻石。
我向他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却听见清澈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飘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