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师爷再踏进这间暖意融融的书房时,挂着一个恍若隔世的做梦似的表情,他身上裹着着冬日行军的粗毛头围、腿围,手和脸上皮肤冻得不知皲裂了几层,红红黑黑惨不忍睹,帽沿上还挂着细细的冰凌。
我和八哥交换了一个眼色,亲手端起一杯酒,举到他面前:“呵呵,老胡!辛苦你了!赶紧先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老胡迟钝的接过酒,才想起要推辞,待要跪下,腿脚又僵得跪不下去,我看他手指生满冻疮,红肿得跟胡萝卜似的,想起从前在我书房,一双执笔作画的书生手,吟风弄月,何时吃过这等苦?恻隐之心顿起,认真按他坐下,替他灌进满满一口热酒,吩咐小丫头来给他搽药膏。八哥也扬声吩咐好好款待护送他从西宁过来的军士们,扰攘一阵,无关人等都摒退了,胡师爷依然在低头犹疑。
“老胡!”我唤他。
“啊?!”他一惊抬头,见八哥正微笑目视他,又转头往整面通透的大玻璃墙外担心的瞧瞧,才一口气说起来,倒像是在下定决心卸掉什么包袱似的。
“十四爷说无意中得了件宝贝,不敢独藏,要小的画上两幅画儿,亲自送回到九爷手上,九爷瞧过之后,还请八爷、九爷代十四爷他请四爷也来瞧瞧。”
“宝贝?还要给四哥看?什么稀里糊涂的?十四弟闹什么鬼呢,赶紧拿来看看!”十弟已经不耐烦的伸手去拿。
胡师爷从胸前包袱鼓鼓囊囊取出一个打着蜡封和大将军王火漆印的硬牛皮筒,见十弟要拿,竟回身缩了一缩,又见十弟尴尬、愕然、恼怒的空着手在半空,才扶着墙要跪下,战战兢兢的说:“十爷恕罪!实在是大将军王吩咐了,这画儿要瞧着九爷亲手打开,不然军纪论处哪!”
十弟还要发火,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八哥忽然亲自起身去扶他,笑道:
“胡先生,才阔别几日啊,就这样疏远了,十弟是什么样儿的你还不清楚?何必如此呢?你如今在大将军王麾下,军纪整肃,自然和从前在九弟府中的规矩不同了,我们省得!先生请起来安座。”
胡师爷看看八哥亲切和煦的举止,眼圈儿一红,却不敢再坐,把那牛皮卷双手托给我,委委屈屈站到角落去了。
亲手启了蜡封,取出两卷未曾装裱的画,再无它物,十弟瞪了一眼胡师爷,从我手中一把抽去,嚷嚷道:“这时候我看得了吧!九哥我替你开……”
“好好好,什么要紧的宝……”我摇头一笑,重新端起茶杯,十弟却看着画儿愣了。
八哥也从十弟手上取过其中一幅画,展开才一半,竟呵呵笑了。
“九弟,这次十四弟果真是拣到宝了,还不赶紧来看看?啧啧,不知在哪里吃苦来的,美玉蒙尘啊……”
这话听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十弟将手中那幅画转向我。只看上一眼,心中恍惚,手中茶杯已落地。
“——老胡这只笔!”
茶盏跌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我面前摊着这两幅画,第一个念头是责怪胡师爷的手笔:“这画只得其形,她的神韵要是有个一两分,你便是大国手了……”
我明白这不是论画的时候,但我无法容忍有人因笔力不足,让她的模样有任何玷毁。
用了几天时间,细细盘问胡师爷所见所闻的全部情况,我和八哥的人得了这样大范围的方向,再查,一切立刻清晰起来。
“看来凌儿这些年藏在喀尔喀蒙古。”
“这再无疑问了。九弟,你这胡师爷原来也堪当大任啊,呵呵,这样难走的路,六百里加急,居然硬是半月送到了……”
“八哥嘲笑我也没用,十四弟早已不是当年阿哥所那个小弟弟了,如今手握大军,咱们兄弟也只得为他筹措军备而已,若是连一个小小的文人都无法降伏,如何镇得住这三十万大军?再者,胡师爷这样的人,要把他吓破胆还不容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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