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九,吉,宜婚娶。
这是新年前的最后一个好日子,婚礼也顺理成章地被安排在了那一天。北京的冬天是寒冷的,即便没有雪,也感受得到北风呼啸而过时带来的阵阵冰凉。窗外,是一片肃杀,高大的香樟树仿佛也冬眠了一般失去了生气,恹恹地静待来年开春的再度复苏。一贯平静的芷兰轩里却因为今天的特殊,而热闹非凡,院里院外,屋里屋外,俱张灯结彩,扎上了红色,一派喜气洋洋,宫女太监各个手捧着鲜花、彩饰和各色礼品,进进出出,忙碌得很。
“快些,快些,吉时快到了。”一个嬷嬷扬着帕子指挥着众人各按其职。芷若木然地坐在镜子前,呆呆地看着两个宫人为她画眉、描唇、绞面、扎发,然后带上各式首饰,将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妆扮成如搪瓷娃娃般精致。“格格好美,十三爷见了一定欢喜!”那两个宫人称赞着她的美丽,也顺带称赞着自己的手艺。她垂下羽睫,不愿再去看镜子,那里面的一片血红,刺痛了她的眼。氤氲雾气慢慢浮上了眼角。手腕上的疼痛已经退却了,只剩下淡淡的粉红痕迹,身上的斑斑点点也几乎辨不出了。她默默地在心里期望,今晚千万不要被胤祥看出什么端倪。那日回宫,她泡在木桶中偷偷痛哭了一个时辰。采晴装作没事发生似的并没有询问她,也没有安慰她。虽然这行为有些失职,丹芷若却是很感激她这样做的。仿佛是秘密没有被戳穿,一口闷在胸口的气终于松了出来。就当是一场噩梦吧,梦醒后,窗外依旧天晴!然而这怎么可能是梦一场呢,院外的敲锣打鼓声震耳欲聋,越演越近……
“来了,来了……”一位喜嬷嬷兴高采烈地奔进来,高声叫道,“花轿来了,快些……”她冲过来与采晴一起将芷若扶到床边坐下。大红的纱巾劈头盖了下来,遮住了芷若的视线,让她瞬间掉进了一片红海里。
要出嫁了……
“等到咱们大婚的时候……”胤?的笑脸又一次真切地显现在眼前,眼睛痛得都眯了起来。
“格格……等会儿上轿的时候一定要哭哦,不然可会不吉利的……”嬷嬷在她身边小心地叮嘱着,唯恐婚礼上除了任何纰漏。芷若身子微颤,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顷眶而出。她怎么会不哭呢,嫁不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这不是女人一生最大的悲哀吗?也罢,既然蒙着脸,那就让她放纵一回吧!滴滴答答的水珠顺着脸颊滑下,似乎污了胭脂,她也顾不上了,任它直接掉在衣襟上,晕湿了一大片。采晴知她心中的酸苦,遂轻轻将手安在了她肩头。“小姐,小心些!”她扶起芷若,慢慢地走出了屋子。
看不见路,她像个瞎子一样被人搀扶着,依赖着边上两个喜娘摸索着走向屋外前来迎亲的花轿。一个光滑圆润的大苹果被塞入手中,耳边有人小声叮咛着让她一定抓好别掉了。坐进轿子里,起轿时的剧烈摇晃让她险些就松开了手。
“我这府里还缺一位女主人,就等你进来了……”当日的海誓山盟还萦绕在耳边。泪如雨下,心上有了伤疤。她用手指抠着手中的苹果,长长的指甲在表面上留下了一道道的抓痕。
去不了了,一辈子也进不了那门了。曾经五彩斑斓的美好生活被拉下了黑重的帷幕,让她深陷入绝望中。摇摇晃晃的轿子让她宛如置身于漂浮在惊涛骇浪的孤舟中,茫茫然随波逐流,不知何时会遇上险阻。
“恭喜恭喜……”喧杂的人声突然开始络绎不绝地响起,伴着哔哔啪啪的鞭炮声。芷若知道自己已经渡过了河,即将上岸,然心中却愈发的害怕。她不想下来,不想跨进那道门,仿佛那门是一柄巨刃,将生生地切断她自由的翅膀,从此被锁入大宅深苑。
胤祥伸进来示威的一脚,对芷若而言毫无作用,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有看见!
芷若跨出了轿子,鞭炮过后的硝烟味道扑鼻而来,有些呛人。有人将她手中被抓得横七竖八的苹果取走了,顺势又塞进了一根红绸。她握着绳子的一端,另一端显而易见是被胤祥扯着。一根红线,系着两人。从此以后,她将进入他生活的轨迹,依附着他的命运,在他生命中留下自己的印迹。有那么一瞬间,芷若突然想鼓起勇气松开手,试着挣断那束缚,反身跑入苍茫大地中。她想象着自己独自一人汲着笨厚的花盆底蹒跚在冰天雪地里,艰难地与风雪饥寒相抗争。想着想着,她险些绊倒在火盆上。采晴在边上被她吓了一身冷汗,急急忙拽紧她的胳膊,扶她跨过去,进入厅内。
即使隔着头巾,芷若也能感到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在她身上。手中突然又被塞进了一样东西,芷若小心地摸索着,指尖传来冰凉的感觉,她便知道那该是一只镶金的景泰蓝大花瓶。嬷嬷们曾经告诉过她的。满人尚武重骑射,她这个新娘子过门时必须让夫婿往她手中的瓶子里射上三箭才算礼成。若是三箭都能射中,那这个婚姻将会是幸福的。她怀抱着那个大大的花瓶,瓶口向外敞着,等待着被进入。
“哐当”一声,周围一片叫好,响起阵阵掌声,一枝箭应声而入。芷若的身子不自觉地晃抖了一下。胤祥的弓箭很好,若是换了其他女子,笃定是不会担心的。可是,她捧花瓶的手却颤得厉害,她似乎是不想要胤祥射中,她甚至有种念头想移开花瓶,让那箭直刺自己的胸口,来解决那份钻心食骨的疼痛。
“当当!”又是两声,自此,她正式成为了胤祥的妻子,从今将伴随他走过这长长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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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若被一群嬷嬷喜娘们簇拥着送入了洞房。垂着头,透过喜帕的下沿,她看到胤祥就在自己身边。两人并肩坐在床沿上,男左女右。他的衣摆压在了她的上面。她轻轻地抽动了一下手,想拯救出自己的衣角。胤祥却立刻按住了她的手背。嘴角勾起一丝笑,他得意地看着那小手扭来扭去的,仿佛顽童逮着了一条滑溜的泥鳅,把玩着不肯放手。她的手被包裹在他的大掌中,滚烫的温度由掌心传来,透过肌肤渗透,直达她的血肉深处。芷若拼了命想抽回,忽然记起嬷嬷的交代,只好放弃了挣扎。
“请新郎倌掀盖头!”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来到两人跟前。芷若感到胤祥放开了手站起身来,心里猛然紧张了起来。她有些无法想象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胤祥自己会是什么表情,他于她而言,已经不仅仅是十三阿哥了,还是她的夫君,她的男人,她这辈子的依靠。她的胸口一阵疼,“夫君”这两个陌生的字眼深深刺伤了她的心。
“听说十三福晋貌美如花,艳压群芳,令十三爷一见倾心,费了不少尽儿才抱得美人归。今日大喜的日子,是不是让我等都瞧瞧新娘子啊!”一个有些流气的声音响起,紧跟着一大群人踢踢踏踏地涌入新房内,原本宽敞的屋子顿显拥挤起来。
胤祥见到为首的十阿哥、十四阿哥,心知定会有人借机找茬儿,然今日大喜,面上又发作不得,只笑嘻嘻地抱拳对众人说:“多谢各位来贺喜,待会儿一定多喝几杯再走。”他抓起托盘里放着的秤杆,轻轻将红巾挑下了放回盘内。
芷若稍稍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斑驳的泪痕。她悄悄地快速地扫了一圈屋内的人,甚至来不及细看胤祥的喜上眉梢。心扑通地跳着,没有见到那人的出现,不知是轻松还是失落。
“啧啧啧……瞧瞧,新娘子哭得……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梨花带雨!”裕亲王世子摇着折扇,对着旁边的几个人说,“是不是不想嫁啊?”几个人哄堂大笑,胤祥的脸上开始有些挂不住了。
“十……十三爷……新人该喝交杯酒了!”嬷嬷端着酒盘上前,转移了胤祥的注意力。胤祥冰冷地看了那几人一眼,拿起了其中一只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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