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夏,京城热得出奇。胤祥差人在花园里搭了个密密匝匝的葡萄架子纳凉,却还是被地面散发的热量烤得直冒汗。艳阳当头,芷若也懒得去绣坊监工,整日里躲在葡萄荫下腻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口干舌燥之际,不禁念起当年喝过的那碗酸梅汤来。可是府上的厨子总做不出那个味道。胤祥公事繁忙,一时也没往心里放。但没过几天,便日日有那正宗的酸梅汤在她午后小憩醒来时送到。那酸中带甜,甜中有酸的滋味儿,凉凉的,一下子降了周身的火气。她谢了胤祥,他却茫然不知何故。遂问采晴,那丫头只道是自个儿亲手做的。待到无旁人时,才小声儿告诉芷若,是外头有人送进来的。芷若听了,瞥了她一眼,便不再问起。大家心知肚明,又何必说破?只是每日再喝时,心湖里也跟着泛起阵阵酸涩,甘甜不复。
皇上出游热河的圣旨送到府上的时候,胤祥与芷若正在后院逗着一岁半的弘昌玩儿。接过随驾的名单,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目,她心里又开始一阵一阵纠结起来。晚上睡不着,心烦意乱地翻了一夜。天明时,见胤祥惺松睁眼,她坐起身子便说自己不想伴驾。胤祥还没睡醒,听了那话一个激灵,连瞌睡也跑了。
他看着她红通通的双眼,知她必是一夜无眠,有些心疼,搂过她道:“圣意已决,如何更改?是不是舍不得昌儿?”芷若不作声,胤祥当她是默认了,便哄她:“孩子有奶娘照管着,定会好好儿的,你若不放心,便让紫姑多担待些。咱们随了皇阿玛这一去,也不过个把月就回来了。你啊,照料好自己就行了。说了那么多年,还没学会骑马,这次到了草原可要被各府里嘲笑了,莫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不想去吧?”他笑,在她发间轻轻一吻。
“才不是呢!”她挣开身子,伸手捶他,“我原本就不是草原儿女,马背上功夫不行,对各位嫂嫂弟妹可是甘拜下风……我才不会为了这个不去呢……”
“那就去吧!免得又落人话柄。”他看着她微微生气的样子,却开心地笑出声来,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把玩着她垂下的碎发,玩得不亦乐乎。
“天都亮了,还不起来上朝去!”她推桑着,侍侯了他穿戴,将他送出府去。她何尝不明白他说的,皇帝要她去,她便只能去,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皇帝要出行,车队自然是浩浩荡荡的。嫔妃、大臣、皇子公主,长长的一条车龙摆出北京城。康熙先到热河行宫逗留了几日,期间因着年前的科场舞弊案将太子骂得狗血喷头。人虽到了外头,但是朝政大事照样要他操劳。他心情不佳,旁人自然加倍地小心侍侯。气氛甚是压抑。
终于连康熙自己也觉得透不过气来。等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便直奔草原要发泄一番。他亲自带队,猎了二只灰狼,一只银狐及若干小野物无数。一高兴,便提笔做诗以兹纪念:
“地敞沙平河外天,
合围雉兔日盈千。
筹边正欲劳筋骨,
时控雕弧左右弦。”
玩得累了,兴意却仍浓,遂开了金口,圈了场子要各位阿哥下场去一试身手。“半个时辰为限,谁所获猎物最多,朕便赏他这柄如意!”身后一太监捧出一红色瓷盘,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眼光。
那如意通身明黄,这颜色普天下只有国主和储君能用。今日皇上要拿它做赏赐,不免让有心人多了一分想法。胤礽看着那东西,嘴里满口的酸意。他知那是父皇摆在上书房案头,时常把玩的心爱之物。前些年自己圣眷正浓时,曾借着功劳想讨那当奖赏,皇阿玛也只是淡淡地笑,未作答复,岂知今日却是这般的大方。他眼见着自己那些兄弟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心里越加不是个滋味。
“开始吧!”明黄的御帐遮挡了草原碧空上刺眼日光,康熙坐在下头,兴致颇高,一手却向芷若招去,“十三家的,过这里来。你又不会骑马,与她们个混在一起晒什么太阳?”
这话说得芷若脸上一片绯红。自到了塞外,其他家眷都换了装束骑上马背跟在自个儿夫婿后头。只她一个,依旧坐在马车里,一路摇摇晃晃的。胤祥也真宠她,勒紧缰绳,陪在车外,芷若一拉帘子,便能见他慵懒的笑脸,看样子好像是他陪护在她身后似的。这与众不同的一对儿,让旁的人无法忽视地要指指点点。难免有些闲言碎语随风飘入耳中,她也只好躲在小小的四方“笼子”里装作不知。
八福晋的脸色因为康熙的话有些不自然,她满怀嫉妒地看着芷若一步步走到皇阿玛身侧,还被赐了座。她也曾经不谙骑术啊,她也曾经害怕那些烈马“哧哧”呼出的热气啊,可当年怎么就没有人来体谅自己一下呢?她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右小臂,那年为了逞一时之强却从马背上摔落,整整两个月才能自己动手夹筷子。胤禩亲与她喂饭饮水,何等的浓情蜜意。她蓦地红了脸悄悄地瞥了胤禩所在的方向,那人正握着银弓,翻身上马。矫健雄伟的身子与旁日的温和端重截然不同。若不是有亲眼见过八阿哥上过沙场的,绝不能想象是同一人。总算自己的夫婿还是个贝勒,再怎么也强过十三那没有爵位的穷阿哥。想到这一点,彤姝的心中总算能舒服了些。
芷若坐在君王身旁,僵着四肢不敢有稍许动弹。老远的,胤祥见到她这般姿势,低头一弯嘴角,晓得她心里紧张,便悄悄儿比划了个安心的手势,一个箭步跃上马背,立志要夺个头名回来。
号角一吹,登时四下里呐喊声起,擂鼓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只见东南面太子当头杀出,还未抛开马蹄已被大阿哥超过。胤褆领兵打仗多年,早就不当这是一回事,带着自己三个儿子,直冲进中央去。另一边,十三、十四各骑一匹骏马奔出,并驾齐驱、欲比高低。两方互不相让,手中的宝剑像长了眼似的,见着猎物就砍,转瞬已收获颇丰。老九老十也是结伴而行。一个在前头挥刀只顾砍杀的带劲,另一个跟在后头指挥下人列队结网,将倒地的野兽一一擒下,不少十三十四斩落而遗漏的猎物也落入了两人之手。众人皆是拿出本事一拼高下,偏也有人与众不同,三阿哥自带人守着一角,对奔来蹿去的野兽听之任之,偶有自己撞入网的,也只命人生擒了,不得伤害。还有四阿哥更绝的,孤身立在北面,闭目颂经,,动物们也不往他那方向跑,仿佛真与外界隔断了一般。
时辰一到,鸣金收兵。各人皆缚了所获来见父皇。康熙先看了一眼两手空空的胤禛没有说话,只问胤祉:“如何这般少?”胤祉垂头答道:“儿臣马背上的功夫原本稀松,舞文弄墨惯了,现在更是拿不出手,不敢让皇阿玛笑话,索性饶过这些生物,不愿伤害。”
“咱们满人马背上得的天下,爱新觉罗的子孙怎能这般忘本?”康熙面露不满,“多读了书,写了字,把老祖宗的传家宝都丢了?”他再看一眼胤禛,轻吐了两个字:“矫情!”
侍卫们领命在各处点了,以胤锇所猎数量最多,排名第一,;胤祥只少了一样,屈居第二;胤褆第三。康熙亲手拿起如意,对胤锇唤道:“老十过来……”胤锇难得被父亲夸赞,笑哈哈地走上前道:“原是九哥让了我一头,不合却拿了头名。儿臣心中惶恐,谢皇阿玛赏。”他拜倒在地,正要伸手去接,忽听身后胤祥喝道:“十哥且慢!”
胤锇傲慢地回首,不屑道:“怎么,老十三,输了一分,你不服气?”
胤祥“哼”了一声,答道:“弟弟我还真有点不服气,你若有胆子说一句,今儿我猎的最多,弟弟我便不再与你争这如意。”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