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那许多事,康熙早已无心停留了。他马不停蹄地赶回京里,在宫里为小十八做了场小小的悼念,便开始着手处理太子的问题。胤仍被拘在上驷院旁,待九月十六,康熙亲作祭文,将废斥太子一事告于天地、宗庙、社稷后,便将他监禁与咸安宫内。自此,咸安宫成了宫中一处禁地,未得圣谕,没人敢擅自前往。
芷若随了大队回来,一边愁着被关押的胤祥,一边还要担忧着如何维持着府上,整个人一下子瘦了一大圈。不过消息早就自己长了翅膀飞遍了全府上下,倒省了她还未想好的说辞。
一片愁云惨雾密密地笼罩着阖府上下。语画搂着女儿一直抽抽噎噎,几个妾室也是终日面露惶恐,下人们更是三三两两聚在一道,慌张地谈论着不同版本的小道消息,干起活来早没了劲道。芷若把儿子抱在怀里,面上带着强装的笑,一遍遍安慰诸人胤祥不会有事,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这个时候才知道做嫡福晋的苦处,别人都可以想哭就哭,想担忧就担忧,只她,虽然也是手足无措,却还要面露镇定,手上不慌地摆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胤祥不在,她便是主人。所以她总是嘴上说一遍,心里再默念一遍,一次次循环,试图说服自己相信胤祥没事。
幸而还有个四阿哥护着、帮衬着,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带来消息。因着宗人府里是专门惩戒那些宗室的,利害关系错综复杂,故而执棒的奴才们皆练就了一身好功夫,棒子下落的力道已控制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同一根五福杀威棒,既可以打得响声四作却疼痛甚微,也可以打得闷声不吭却皮开肉绽。胤唐的那些包衣奴才们早揣摩着主子的心思,记记下了重手,一下下打得胤祥这样铮铮的铁汉也禁不住阵阵唤疼。四十下完了,臀部早是鲜血淋漓,整个儿人已晕撅了过去。然而外头不明就里的,还道是十三爷养尊处优,身子娇贵,连这些个苦都吃不了。
信儿传回府上,几个女人慌得哭作一团,芷若虽然强装镇定,却也已是眼泪涟涟。小顺子见了,忙道:“福晋,四爷还让奴才带句话儿——皇上命将爷拘在养蜂夹道,却未言明拘到何时,怕是爷还得要捱些苦才是。听闻各府里均作了打算要送人进去侍侯爷,四爷担心那些新人不晓得爷的喜好,让爷再受委屈,说,还得咱们府里派个体己人儿进去陪着才是。”
他话音刚落,语画便忙叫出声来:“我去,我去陪爷……”她素日一贯持重谨慎,今天这般急切地说话,显然是为了胤祥乱了分寸。只是她这一说,倒让芷若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才是。若是这样允了她,倒似自己这个嫡福晋说话没什么份量;可若是不允,难免她又会多想,以为自己不时占了荣宠不算,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留给别人。
芷若蹙起柳眉正思量着,那刘氏、陈氏等也纷纷表态自愿去养蜂夹道,令她一时左右为难。她一手搭在儿子身上思量着,一手无意识地抚着耳垂,想是不是应该还是自己亲去才像个样子。突然有人说道:“这个家还要福晋操持,若是福晋不在可不行,况且小阿哥这般年幼,离不开额娘。而侧福晋也有小格格在身侧。妾身自在宫中时就是侍侯爷的,这次愿意去养蜂夹道,还望福晋成全!”
说这话的是紫姑。胤祥给她在府中颇高的权力,她说话在几个妾室中也颇有些分量。芷若见她分析得有点道理,也算是个折中的方案,便点头同意了。其余几个见此,也不敢再起争执。芷若令人与紫姑备了日用品,好生嘱托了,派人送她前去。
跟着一个多月,胤祥便这样被关着,皇上那边也没有任何意思下来,芷若一颗心却始终悬在半空中,定不下来。
采晴整日在她跟前侍侯,体味着她的心烦意乱和焦躁不安,便时不时地劝她出去走走散散心。芷若去了几回绣坊,看那里经营得还过得去,也无心过问,自己又懒得动手做些活计,从早到晚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小姐……”一日,采晴终于看不下去了,“你别再多烦恼了。听说爷在养蜂夹道里,后来也没吃什么苦头。你这样愁眉不展的,等爷回来看你瘦了一大圈的,可不要心疼死……”
“我也不光是为他烦心……”芷若轻摇云鬓叹息道,“府里上下、绣坊里、几个铺面还有茵儿、昌儿,哪个不是要我操心的?原先他在,只道是事实皆有依靠,如今他不在,才晓得这当家的难处,若真落到个孤儿寡母的田地,还不知怎生处理才好呢!”她蹙眉,好不心烦!
“小姐……”采晴见她这般模样,又将脸凑过来劝她,“你总这样心忧也于事无补。我听说城外白云观里的太上老君甚是灵验,许多宗室女眷也常去那头烧香祈福,不如我明日陪了你同去,在观里许愿吃斋,替爷、替小阿哥求个平安如何?”
“嗯!也是!”芷若听她说得有道理,便同意了她张罗开去。
第二日,芷若与语画交代了几句,便带着采晴一人出了门去。白云观建在一座矮丘上,地处偏僻,却幽静得很。观里的道士不多,观主识人无数,见她谈吐打扮便知是富贵人家,遂不敢怠慢地请她入了上房。
芷若留在观里,由采晴陪着在太上老君前默默跪了一个下午。晚间用了斋,也无他事可做,她立在后山的空地上抬头仰望了半天星空,终究一颗烦乱的心还是理不出头绪。
“小姐,你这几日总是睡得少,今天既然来了这里,便放下心事好好休息吧!”采晴扶芷若回房,“奴婢就睡在隔壁,有事你唤我……”这里不比府上,卧房都是单间,没有里外屋之分,侍侯的丫头没地方值夜,芷若便让观主在边上又安排了一间屋给采晴。采晴侍侯着芷若卸妆净脸,除掉首饰外衫,便要动手熄掉桌上的蜡烛。芷若拦她:“留着吧,这地方不熟,黑了我有些怕,今晚就让它点着吧!”
“这……”采晴犹豫了一下,只好点点头,趁着芷若没留神,扫了屋里一眼,就退了出去。芷若待她关上门,便慢慢走向床边。她说得对,自从胤祥被带走的那天起,自己一直都不曾睡得安稳过。芷若撩开薄薄的纱帐,脱下鞋袜,仰头向床上倒去。
“啊……”她没有碰到柔软的床铺,却接触到一个宽厚的胸膛,坚硬结实——是个男人。惊呼只到一半已被一只大手掩住了双唇,她的身子被一双铁臂牢牢箍紧,挣不开去。她瞪着眼,死死地盯着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指腹上那些薄薄的茧子正摩梭着她的脸颊。熟悉的味道自身后传来,她意外,他竟在此处。
双手用力,她使劲抓住他那只手,希望能喊出声来。谁知他一个翻身,已将她压在身下,头一低,薄唇已贴上她的菱口,细细地吻了起来。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吻她了?久得连胤唐自己都已忘了时间。直到怀里的人被吻得快喘不上气来,他才略略松开嘴。
芷若一得松,连忙手脚并用,撑起身子将胤唐推开去。胤唐一时懈备,被她撞倒在床里。而她自己,一个不慎,竟翻身滚下床榻。她虽吃痛,却不敢犹豫,连滚带爬直往门边跑去。
“采晴……”她尖叫,还未奔到门旁已被他拽回。他将她摁在怀里,低着嗓子警告:“你想把所有的人都叫来参观?”
“不……”她闷在他怀里摇摇头,仰首看他,满眼的紧张,“你……你怎么会在此处?”她面色赤红,其实她是想问,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我要你……”胤唐不容置疑地宣告着,垂下脸又要吻她。芷若大惊,连忙扭开头挣扎起来:“不可以……”她奋力挣脱他的双臂,退后几步,双手交握,摆在胸口:“不可以……你不该在这里,若是被人知道传了出去,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她说着,别开脸,看着桌上的蜡烛,跳动的烛光在她晶亮的眼中一闪一闪的:“你……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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