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芷若哄着小儿子睡着了,自己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她想到这几日胤祥总是不愿意走动,偶尔走起来却显得很吃力的样子,于是,不禁慢慢向书房走去。
天气转寒,空气中带着清冷的桂花香味。书房里的灯还亮着,窗户上映着他的身影,他应该是坐在书桌前,在看着什么书。芷若正在思索着要找什么理由进去,忽见胤祥站了起来,仿佛是想找什么东西,却听见“乒乒乓乓”的一阵响。
一声闷哼,芷若跑进屋子,只见胤祥趴坐在地上,痛苦地捂着右膝,却怎么样也撑不起身子。
“怎么了?”她上前扶他。
“走开!”他紧缩眉头,挥手拒绝她为他提供帮助,“回你屋去,我这里没事!”
“可是你……”
“滚……”他突然暴怒,音调提高了八度,“滚……”
芷若突然涨红了脸。她突然之间觉得好委屈,自己只不过想关心一下,却得到这样的对待……她攥紧帕子,只想转身离去,却还是不忍心看胤祥无助地坐在地上。她上前,不顾他的反对,坚持要把他扶起来。胤祥推不开她,想自己起来也不可能,只好半推半就地借着她的力从地上挣扎着起来。
她扶着他到软榻上躺下,转身替他倒了杯水过来。烛光下,胤祥的脸惨白,双唇干裂,斗大的汗珠涔涔地滑落,他的手仍放在右膝上。
“哪儿撞伤了?”她一边给他喂水,一边替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她注意到他捂着膝盖的手,便放下杯子要去查看。
“没事……”他努力挺起身子,拒绝她的碰触。
“让我瞧瞧……”她语气坚持,拨开胤祥的手,将他的长裤一点点卷起。瞬间,她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他粗糙的膝头长满了水疱,有些开始发红,有些已经流脓。她慌忙卷起另一边的裤腿,虽然没有那么严重,却也是惨不忍睹。
她的手悬在半空,不敢落下。她低着头,让眼泪顺着脸颊慢慢滑下来。她不敢哭出声音来。胤祥看着她蹲在地上,肩膀微微地颤抖着,他知道她被吓到了。“很晚了,回去睡吧!”他强打精神哄着她,一手落在她头上轻轻地抚着她的发丝。
“胤……胤祥……”她偷偷抹掉眼泪,抬头看着他,用商量的口气与他说道:“都九月了,天气马上会越来越冷,你看我能不能搬过来和你一起住,把我屋里的暖炉让给阿兰,你知道……”她抿起嘴,有些无奈的样子,“我们没有那么多的……”
他看着她的明眸,并不说话,只是一手依旧抚在她额上。她伸手将他的手包在自己掌中:“可以吗?”她手心里的热量温暖着他,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握住那块唯一能拯救自己的浮木。
“好!”他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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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吗?”芷若一边用在火中烤过的银针替他挑破水疱,一边轻轻地问着,担心胤祥受不了那疼痛。
“有你在就不疼了!”虽然身子感觉虚弱,但是胤祥的心情显然还不错。他忍着痛楚与她调笑,一手抓起她垂下的发丝把玩着,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我看了你的书……”包好伤口,芷若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他身边,“你自个儿肯定也知道了,这病……这鹤膝风的症……不能拖了,咱们应该让太医院派人来给你瞧瞧……”
“傻瓜……”胤祥伸手点着她的鼻子,“太医又不是你说来就能来的……”他把头向后仰去,靠在枕头上。他心里清楚得很,他不能直接给皇阿玛呈折子,也没法子给四哥通消息,其他的人可不会帮他……
“我现在挺好的,你别担心!”他哄她,要她别担心。
虽然胤祥如是说,但是她还是不放心。月初到了,她特意跑到天井里,等待着内务府送生活品来的嬷嬷。大门被封死了以后,内务府奉旨在天井的西墙上开了一个小洞,平日用木头塞住上了锁,只在每月初一的这天放开了塞东西进来。
当一应物品都被送进来后,外头的人正准备着要塞住那洞,芷若突然凑过去冲外头喊着:“这位嬷嬷,我有一事相求!”外头的人没有睬她,只顾着将木头塞进来。慌乱中,她只好将手伸过去挡住:“嬷嬷,我是十三福晋!我,我也不敢劳驾什么麻烦事儿,只是,只是想请你与内务府管事的人说一句,十三爷病了,挺严重的,请他上奏皇上,派个太医来一趟好吗?”
外头的人没有答话。芷若抢在木头封上以前喊道:“求求你了!就带一句话……”她的手被木头强行退回来,有些儿疼,表皮已经被划破。她没敢跟胤祥说,他却还是看到了。他握着她的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整整一夜。
遗憾的是,太医并没有来。第二个月,芷若依旧等在那里,希望外头的人可以带句话。但是,依旧失望。第三个月、第四个月,接连好几个月,她的每一次期望最终都已破灭而告终。
胤祥早对这不抱任何希望,他只是每次在她失望的时候揽住她,轻声安慰。她不愿他再劳心,只好装作没事似地,将愁苦埋在心里。她每天都在书房里查阅胤祥收藏的那些医书,希望可以从中找出什么偏方,可以缓解胤祥越来越严重的疼痛。方法是有,但,却缺少必要的药材。她懊恼地几乎想发脾气摔东西。
烦躁之中,她忽然想起了后花园里那扇小木门。她急忙丢下手中的书跑了出去,快得胤祥都来不及喊她一声。她跑进花园里,直接冲到那扇门边。她扒开树枝,使劲拉着那门闩。门没动。难道她的气力变小了?她再用力,那门却依旧纹丝不动。不会,不该……这是她最后一个希望。
“胤唐!胤唐……”他真得彻底放弃了她。她将头抵在木板上,心里不知是难受还是宽慰。她开始用手拍着门,一下下,越拍越响!
“他娘的,谁啊!吵什么吵?”门外突然有人喊道。
“有人在是吗?”芷若像是突然找到了救星似地抬起头。她踮起脚想与外头的人交流:“我是十三福晋,你……你们是负责这里的守卫吗?我求求你们,帮我传个话儿出去,十三爷病了,真得病得挺重的。府上需要太医,真的,求求你们了……”
“行了行了!”外头的人老大不耐烦的,“我说十三福晋,您现在可是被圈禁的人,还以为仍向以前那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您省省了,好好儿歇着吧!哈哈哈哈……”
笑声渐渐远去,越来越轻……她失去了最后的希望,无助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人情冷暖,他们成了阶下囚,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连一个普通的小杂兵都不将她放在眼里。可是,她真得不想胤祥有事。
沉闷的气氛开始笼罩在府里。胤祥在越来越多的时间里只能无力地倚靠在软榻上。他的膝盖越来越疼,连说话都吃力。芷若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除了祈求,毫无办法。
仿佛是一切都要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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