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卧在病床上,我不住的用帕子捂住嘴,轻轻地咳着。不想惊动采晴姑姑,却还是让她听到了动静。
“王爷……”她走进来,立在床边担忧地看着我,“奴婢给您去将太医请过来吧……”
“不用了……”我摇摇头,“姑姑,我还是习惯听你喊我一声‘二阿哥’……”
“这都什么陈年的事儿了……”采晴是额娘陪嫁的丫头,我一直拿她当长辈看,她对我也一向比大哥更关照些,“现在您的身份不同了……若是这称呼不改,恐教人家拿了把柄……”
我不吭声,沉默片刻,说:“我倒宁可不要这个身份……”
听到我如是说,采晴姑姑的眼眶儿突然就红了。她背过身去,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给您拿药去”,便离开了屋子。
我静静地仰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那是纯白的颜色,不带一丝纤尘。可是那白色落入我的眼中,却沾染上点点的猩红,一朵朵晕开,深深地蛰痛我的眼。
忘不掉阿玛出殡的那天,额娘冰冷的身体,不带一丝生气地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听哥哥说,前天夜里额娘进了灵堂,他以为她只不过是去和阿玛说一会儿话。听采晴姑姑说,皇上临走之前,唤了额娘去训话,原以为,不过是几句责备。可是我们谁都不曾想到,那短短的几天里,额娘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做最后的嘱托,都是在与我们诀别。
所以她将自己珍藏了多年的心爱之物,一件件整理了交与我,她将绣坊里的生意一样样理顺了留给我。是的,额娘所有的一切,都只交付给我。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额娘特别宠爱我。她总是将我抱在怀里,给我唱歌,给我说故事。我则喜欢腻在她身边,看额娘临帖弹琴。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曾经偷偷儿藏了她的字儿临摹。我喜欢她给我做的小点心,我喜欢听她用江南人那种特有的软糯音调唤我一声“暾儿”。
我面前的额娘,总是用甜蜜的笑容,宠溺的眼神看着我,那么温柔,那么和蔼,那么得让人想亲近。偶尔顽皮,故意做些错事,想看看额娘生气或者难过的样子。但额娘却依旧不愠不火,包容着我的任性。
大哥很是嫉妒,经常很无赖地学着我的样子,想引起额娘的注意。额娘虽然没有对他疾言厉色,却很严肃很正经地训着他。看到他的不服和无奈,我躲在额娘身后,偷偷地笑。
大哥喜欢阿玛,因为阿玛更宠他。同样的,因为额娘宠我,我也更愿意腻着额娘。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阿玛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隐忍,仿佛压抑着深深的愤怒和伤痛。我看不懂那双眼睛。我也试着去接近,可是他却在后退,在回避,在刻意地保持着距离。
渐渐长大,在那个四方小院里,我开始发现,阿玛待我日渐生疏,他好像不愿与我说话,不得不说的时候,总不愿看着我的脸。他的语气,疏离而客气,仿佛是在应酬一个并没有什么交情的宾客一样。
我有些委屈,却不敢随便发问。偶尔有姨娘在阿玛面前提到我们哥俩儿长得不甚相象,阿玛的脸色就会变得很不好看。隐隐的,我觉得,阿玛并不喜欢我。
幸好我还有额娘。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慢慢懂事了。我发现额娘看我的眼神,温柔依旧,和蔼依旧,但那春风般的暖意下却是无尽的悲伤和相思。年岁越长,越是觉得额娘似乎在透过我的脸,寻找另外一张面孔。我疑惑。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可以走出十三阿哥府。那是皇祖父龙御西天的那一刻,我做为爱新觉罗的子孙,第一次有机会进入到紫禁城里。我曾经问过额娘,皇宫里究竟是什么模样。额娘笑着,眼角弯弯的。她告诉我,那里有荣华富贵,那里有奇珍异宝,那里也有深宫冷月,冤魂情殇。说这话的时候,她弯弯的眼睛里,流露着无限的回忆,和痛楚。
我听不明白。初入皇宫的新鲜打消了对皇祖父归天的伤感。好奇心盛的我,一个人偷偷儿溜进了御花园里,无意中却得到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花园里有人。
“哗,九哥……你家何时有个跟你长得这般相象的小子,我怎么没见过?哪个女人生的,好本事!”一个直爽的声音突然响起,让我没法子忽略坐在亭子里的三个男人。顺着日光,我清楚地看到他三人腰间的黄带子,心下了然,我只能上前行礼:“侄儿弘暾给三位伯伯请安!”
“哪家的孩子?”
我微微抬起头,看向问我话的那人。他笑得文雅,折扇轻轻地摇着,仿佛做什么都万分镇定。我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了了一下,便马上被坐在中间的那位所吸引。
朗额俊目,丰鼻红唇,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我不自觉地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和他一起在诧异中两两相望。许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还是那儒雅的男子打破了沉默:“我是你八伯,天家子孙众多,咱们兄弟几个倒记不得你是哪家的了!”
我一回神,忙道:“侄儿的阿玛排行十三……”
“老十三家的?”那粗直的汉子叫了起来。
“老十!”那位八伯喝住他,转头对我说道,“这是你十伯,脾气一贯比较直。这位是你九伯……”他笑着看了看我,补充道:“你与你九伯小时候真像!”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不说话的男子,那种温暖熟悉的感觉,没来由的,浇灌着心头一颗正在发芽的种子。模糊中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重点。
“你……额娘……可是姓魏?”看了我半天,九伯终于缓缓地张口。那声音,如春风般拂过,我着魔似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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