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不知实名,年五旬,做过牙婆子,做过媒婆,在这世代的女子中当算得上“见过世面”的女子了。据王婆回忆往东几里有一座山,翻山而过,有一条山路能够安全北上。
于是,老弱妇孺一行向东,入夜仍未见山。
杨丫丫和文姬步行,不大的马车内除了清源,又坐进了王婆加一名孕妇和两位老妇,一下子显得拥挤。
初冬的夜风凛冽有如刀剑,刮在脸上生生地痛,却抵不上杨丫丫心中寒冷:缺食少穿无铺盖。不知王婆记错了方向,还是没有估量对路程?这样的天气露宿,便是少壮男子也扛不住,何况她们?
王婆在一群妇孺中有些威望,喝止一些哀哀央求休息的可怜声音,领着众人顶风冒寒而行,终于在翌日天亮前到达山脚。从未赶过这许多路程的众人,这时几乎累瘫了,王婆只好同意停下歇息。
王婆所说的山,不过两层楼高的丘陵般,山上树木颇多,树叶落尽,远望一目了然,树下野草枯萎,厚厚的落叶,踏进林子,脚下发出“噗噗”沉闷的声音。
一个时辰后,众人再次不情愿地启程,翻过小山,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称为路的地方。王婆下车细细查看,最后在半人高的枯草地中指着几块大石垒在一起的一处地方,告诉众人由此向北即为那条山路。众人没有迟疑地依言前进,王婆却没有如前几次一般,指路后马上上车,魔怔般地立在大石旁,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缅怀的表情。
杨丫丫与文姬交换一个眼神,文姬扶着车辕继续前进,杨丫丫回到大石旁等着王婆。
半晌,王婆抬起头来,眼中已是濡湿一片,抚着大石,仿佛自言自语,慢慢开口:“四十年了,它还在这里啊。”
那天,五旬老妇王婆娓娓道来四十年前的初恋,青梅竹马,织耕打猎。王婆口中的他有着最高壮的身躯,最高超的箭术,最灵巧的双手,最体贴的性情,最温柔的眸子---他卒于一场平常的狩猎。王婆的前半生也许就如其他邻里的女儿一般平凡,他死后,王婆的后半生被她心中的执念改变,从此踏上一条自己选择不可回头的路,她违抗父母之命,誓言终生不嫁。
四十年的艰辛仿佛轻飘飘不存在似的,王婆一直活在他死前的那十几年。
常听人说:活在回忆里,原来是这个意思。
杨丫丫觉得心有点钝钝的痛。她不是感情强烈的人,无法理解王婆地想法,无法想象一个青春年少花蕊般的少女守着心中的一点回忆慢慢枯萎,蹉跎到白发苍苍的老妇。时光在王婆脸上刻出一道道痕迹,而在她心中她可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他可还是那个朴实飞扬的少年人?爱情有那么多面目,可爱可憎可歌可泣可怜可气---每个女子心目中对它地想望都不相同,却没有人愿意守着回忆过一辈子吧?瞧,每一个人都有想要守住的东西,或人或物或情或---杨丫丫自己为了守卫母亲的职责,一路上当算是险况百出,九死一生了。这种守卫的心情,她懂。只是,她守卫的是亲情,王婆守卫的是爱情。她又想到了红姑,红姑何尝不是在守卫爱情?这时,杨丫丫明白守卫是世上一种最为坚定的信念。
北风吹乱了王婆满头的白发,她俯身将面贴上大石,仿佛那里是一个温暖的所在,半晌,起身离去,越走越快。
杨丫丫低低问道:“可后悔?”
王婆身形顿了一下,继续前行,苍老的声音自前方被风吹至:“不悔。”
杨丫丫嘴上慢慢浮出笑意,耳边仿佛听到山花烂漫鸟语花香的狂野中少年郎和少女发出肆无忌惮发乎内心的两串爽利的笑声。
都说女人的意志比男人强韧,看她们这些妇孺就知道了。她们几乎不眠不休地向北又赶了两天的路程,饥寒交迫不说,饮水也剩不了多少了,偏附近又没有什么河流小溪之类的水源,只好将仅有剩下的一点水收集起来,每天两次分配给各人。大人还好说,有几个三五岁的孩子如何哄着都抵不住了,哭叫着要水喝。大人们只好将自己的水份儿也都匀给了他们,这才缓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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