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99年，9月18日，星期一，农历八月初九。晨，八点二十五分。
“全体都有，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前看！升旗仪式现在开始，出旗！”
韩主任的声音铿锵有力，普通话虽不算太标准，也还过得去，但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别扭。
也许是因为对流程还不太熟悉吧——这套流程是江筱请张元、郑云山等几人联合编制出来的，从学生集合到升旗再到解散，全程都有，却和学校原本的流程大不一样。
况且这张单子是今天早晨才交给韩主任的，他一时不熟悉，也是情有可原的。
广播里响起了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台下的五百多名学生站得整整齐齐，一双双眼睛都好奇地盯着主席台，眨也不肯眨一下。老师们都守在班级里，有的抄着手，有的扶着腰。
队伍后面，还有十来个家长，有的是为了送孩子，专程赶来的；有的是要去地里劳作，顺路看看新鲜玩意儿；还有几个是听到广播响，特意跑过来的。他们看着全体师生这精神头，再听听广播里高亢激昂的曲调，一个个都喜笑颜开，就像放映队来到了村里一般。
主席台上，几个学生正在出旗——今天她们才是主角。
出旗仪仗队是经过江筱、刘芸芸、张元等人训练过的，一共由六个人组成：由六年级抽调的两名女生——都是十二岁，一个叫李兰，一个叫唐轻燕——担任出旗手，此时正走在前头。后面跟着四名个头差不多高的女生，初一班的文真珏和朱小青，初二班的文馨和文芷莼。她们是护旗手，每人拉着红旗的一个角，迈开正步紧跟在出旗手的后面。
六个女孩走的都是正步。她们没有校服，更没有仪仗服，首先衣服就不整齐：有穿衬衣的，有穿毛衣的，有穿T恤的，甚至朱小青还把一件旧棉袄穿了来——据说她只有这件衣服稍稍好看一些——步调也不统一，有快有慢，连踏正步时那腿的高度，也是稍显凌乱的。
但是六个女孩的神情都十分肃穆，六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十二只小拳头像能捏碎钢铁。她们每个人都正视着前方，目光灼灼，就像十二把火炬，能够照亮未来！
走到旗杆下，六个小姑娘同时在地上跺了一下脚，整齐划一的“啪”地一声，震动了整个操场。队伍后面几个家长见了，手都伸出来就要拍掌，却似被这庄严隆重的气氛给感染了，双手竟没能拍到一起——却没有人笑话他们，似乎每一个人，都深深地陷进这种气氛之中了。
“升国旗，奏国歌，敬礼！”韩主任看了看手中的流程单，通过话筒大声下达命令。
“唰！”
老实说，这个时候的确是很震撼人心的：五百来根手臂，一齐举过头顶，就像大地上忽然长出了五百多只幼笋，朝着天空放声礼赞。五百多双眼睛一齐聚焦，就像群鸟朝见了凤凰！
主席台上，唐轻燕和李兰同时来一个标准的向后转动作，从护旗手那儿接过国旗。唐轻燕扶着国旗，两人便将事先绑好的旗柱绑在旗绳上。朱小青和文真珏也来帮忙，女孩子心灵手巧，麻利地绑好了绳子。两个升旗手便紧抓住旗绳，护旗手则齐齐后退了一步。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广播里，威武雄壮的国歌声响起来了。韩义主任拿起话筒，领头唱了起来。歌声并不浑厚，还有些跑调，却让整个队伍都揿起了一片声浪。
文校长站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热泪盈眶。以往升旗的时候，学校里基本上只有他一个人唱国歌，哪怕他唱得再大声，再投入，站后排的学生便听不见，也不知道跟着唱。所以他有时候甚至不想升旗：连个国歌声也没有，升旗就流于形式，根本没有起到它应有的作用！
但现在不一样了，学校鸟枪换炮了：有了这大喇叭，我看谁还不能受到心灵的震动。
从大会上宣布改革方案，到现在已经好几天了。文校长其实很清楚，自己的改革是动了代课老师们的蛋糕，有不少老师都在背后说他的闲话，还有骂他的。妻子也不支持他，第一是怕他得罪人，第二是因为他连自己的福利也砍了，砍得更为彻底，一分未留。
他工资本来就少，一个月只有两百二十五块，原本一个月有三百多的福利，家里的小日子过得还算舒坦；这一砍，虽说不会对家里造成伤筋动骨——毕竟张沅也有一百二的工资，文德刚还在开车，一个月也能有好几百的收入，文校长家在整个村子也算是少有的小康家庭——但总收入一下了减少了四分之一还多，校长夫人埋怨两句，校长也不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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