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的路上,偶尔也碰见几个上坡送饭的妇女,由于韩得发带了墨镜,她们都没认出来,以为是城里的孩子放假后由父亲带着下乡来玩的。于是便指指点点地说:“瞧人家这脱产人家的孩子,水葱似的,哪像咱庄户人家的孩子烧地瓜一样,赶明儿下死劲也得供儿子念书,说什么也要跳出这庄户地去,要不祖祖辈辈都受罪。”另一个妇女接着话茬说:“嘿,俗话说一个荞麦三个棱,各人有各人的命,不受行吗?该享福的他就受不了罪,该受罪的,他又享不了这福,你像咱村的祥子他娘,种地时多结实,被他男人带进城里可享福了,可她就没这福分,听说得了绝症,啥也吃不进去,就想喝口地瓜汤,连这也咽不下,这不,祥子正给她修坟呢。”两个女人边走边唠。
韩得发和秋心故意放慢了脚步和她们拉开距离。韩得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问:“秋心,你认命吗?”秋心被他问愣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韩得发回头看她一眼,目光尖尖的,象要从她心里挖出什么似的。秋心只好点点头。韩得发又问:“你认为你的命好吗?”这个问题更难回答。是呀,怎么回答呢?她命好吗?她爱读书,可她偏偏不能读:她爱牛杰,可她偏偏又不能和他在一起:而来到韩家过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韩得发的问话把秋心推进了一个深渊。这是感情的深渊,是命运的深渊。她曾无数次地想从里面爬出来,可她做不到,她没那么大的勇气和力量,更没人拉她一把。她觉得自己已变成了一团泥,被人捏来捏去,随着别人的性子而捏制他们喜欢的玩物:她还觉得自己变成了细弱的柳条,任凭别人的喜好而被编制成筐子篓子或别人什么好用的家什。“我把你的未来都安排好了……”韩得发的这句话常常回响在秋心的耳边,对此,她不知道该感激还是该憎恶,她身不由己了。
此时的葛峪村里,刘连成正为刘丽和牛杰筹划着婚事。刘丽坚持住到乡大院里去,而牛杰则死不点头,总是扔过去硬硬的一句话,“愿嫁就是老屋,愿等就住楼房,我决不去乡大院。刘丽恨道:”哼,死牛蹄子不分叉。“牛杰则说:”我建起窑场,自己烧了砖,先盖一座小洋楼。我就不信,庄户人天生就应该住低房矮屋,非活出个样来让他们看看不可!“刘连成拍了一下桌子,瞪着眼问牛杰:”不是我,窑场证那证的能办那么顺利?别装清高了,这书记我还能干一辈子不成?等我一下台,谁还认我这张脸?开窑场怎么了,你还不是个平头百姓吗?因为我和乡长关系不错,好不容易才为你们了一套房子,你还不去住,真是瞎驴栓在槽上,喂你不知道喂你。再说了,你们年轻人得想方设法往当官的堆里钻,钻成个国家干部那是你的造化。“
牛杰说:“我头上又没长角,不会钻,我只想凭力气干活吃饭。你们看的上就嫁,看不上就算完。”牛杰扔下这句话,忽的起身走出刘丽的家门。窑场有千头万绪在等着他,他不想把功夫花在别的事上。刘连成见牛杰以这种口气跟他讲话,气得暴跳如雷:“你小子过河拆桥,什么东西!你以为用不着我了是吧?狗日的我让你停工,你就得停下!”刘丽听到爸爸这句话,嚷道:“爸爸,你少来这一套好不好?动不动以权压人,你也不想想这是跟谁!”刘丽双手拉父亲坐回沙发上,以缓和的口气说:“爸呀,你女婿就是这么个牛脾气,你生什么气嘛,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就找我嘛……”
刘连成说:“我不生气,他现在翅膀还没硬呢,就敢这么顶撞我,等他混出个人样来,他连我姓什么都记不得了。还有你!什么样的男人不好找,偏找个牛脾气的东西,往后有你受的罪。你现在就给我把婚退了,以你的条件,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随便挑!”刘丽见父亲说开了醉话,气得摔门而去。追牛杰到他家,没见,又追到窑场。窑场的人说和一个大学生走了。刘丽问:“什么样的大学生?”正在和泥的六子比量了一下身高,相貌。刘丽知道是于波来了。听说这小子考上了什么政法大学,这是来和同学告别的。刘丽想,要是秋心能坚持下来,说不定也能考上个名牌大学呢,唉,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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