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冻之前,窑厂要赶着多出些砖,来定货的人恐怕挨不上号,都早早地支了押金。幸亏建的是循环窑,这边出,那边装,根本不用停火耽误工夫。牛杰这天早早送刘丽上班回来,老远就看见秋果搬着砖走路的姿势不对,就叫住她,说:“秋果,你到于师傅屋里一下。”秋果进来喊了一声:“干爹。”正往炉里添煤的于师傅看了看她,从窑顶上拿下个烤熟了的热地瓜给她。秋果问:“干爹,你咋知道我没吃饭?”
于师傅说:“瞧你的小脸就知道,又和你爹娘怄气啦?”秋果吃着热地瓜,说:“干爹,你别烧窑了,快去做算命先生吧,啥事也瞒不过你。”牛杰坐在于师傅的狗皮褥子上,看着秋果被地瓜烫得呲牙咧嘴,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是饿死鬼托生的?慢点吃,谁会抢你的?”牛杰拍拍床沿说:“来,坐下吃。”秋果一抬腿,“哎哟”叫了一声。牛杰这才撸上她的裤脚,看见了肿得像红萝卜似的脚脖。牛杰眼里一热,回想起早上在乡里碰到秋心时她求他的话:“牛杰,你对我有气,千万别发在秋果身上,她还小,我听娘说,她的腿都肿了,还没白没黑的干,你知道秋果的脾气,我求你劝劝她,让她回学校去吧,她只听你的话。”牛杰本来想顶撞秋心两句,看见刘丽出来,秋心马上走开了。不知为什么,那一刻他有点可怜秋心,她是那样低头快步的走开,像小偷见了熟人一样。
“看什么?”秋果佯装没事似地抽回腿。于师傅看见了秋果肿了的脚脖,心疼地说:“秋果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牛杰心疼地看着她,半天没说话。于师傅说:“别走了,我给你烫烫。”秋果若无其事地悠荡着双腿,说:“有钱难买我乐意,牛哥,别婆婆妈妈的好吗?这可有损你的男子汉形象。”牛杰抹着眼睛,心里如油煎一般。这姐俩,一个似冰,一个似火,似冰的让人心寒,这似火的又让人心焦。牛杰的心在这一冷一热中颤抖着。最后终于说:“秋果,你对我的这分情意,大哥领了,不过你还小,回学校去吧。”秋果扑嗵跳下炕,生气地问:“你想赶我走?”牛杰给她抹掉嘴上的地瓜渣,说:“看你于波哥多好,考上大学,毕业后就有铁饭碗。”秋果又啃了口地瓜说:“我就喜欢咱这泥饭碗。”牛杰知道这个小丫头是逆反心理在作怪,为进窑厂干活和爹娘闹翻了,她现在是执气。就劝道:“秋果,你听话,等你初中毕业再来好不好?你的骨头太嫩,干不了这重活。小时候不上学,将来你会后悔的。”秋果“啪”一下把剩下的半块烤地瓜往地上一摔,说:“狗屁,你不说我也明白,是不是你老婆又打翻了醋坛子?还找这么多理由,有必要吗?明说好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走好了。”
秋果气哭了,一摔门子就走,迎头碰上于师傅捧了沾了霜雪的干茄子辣椒棵进来,看见秋果脸色不对,问:“秋果你去哪儿?回来,快把你的脚烫烫,再肿下去怕出问题的。”秋果大声嚷道:“死了更好,省得人家看了烦!”牛杰从屋里追出来,扯了一下秋果翘起的袄领子,软声细气地说:“别怄气了,小姑奶奶。快进去烫烫脚,以后干活别这样拼命了,再这样哥心疼的。”牛杰回家把牛嫂给刘丽准备的一只鸡拿了来炖上,看着烫脚的秋果,说:“既然你死心塌地跟我干,那你就听我的话。我不缺出力干活的人,缺的是一个会计。从今天起,你就给我把这活给我学精了,干好。”秋果眼睛瞪着他:“这难不倒我,我可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秋果出去学习时,韩得发也去市里学习了一个月。秋心从此一直是骑着车子下村,回来还要对器械消毒,工作上累点没什么,她想不通同事们怎么这样势利。韩得发在时,她们都抢着表现,这个月,她尝尽了冷嘲热讽。她的怀孕显然是不正常的,小张小陈早把听到的墙根悄悄的传开了。那么这个孩子是谁的?看看韩主任对儿媳的那份关心,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韩主任在时,他们背后议论,现在韩主任走了,秋心的保护伞要一个月才回来,她就这样被凉着,听人家打狗骂鸡的笑话。虽然他们是有意羞辱秋心,但谁也没敢明着说出来。他们自然还怕那个一个月后就回来的人,到时候,小媳妇一学舌,说不定“小鞋”就穿上了。但他们心里有气,平时工作没少挨韩得发的训,恨就记在心底存着。他不是娇贵他这个媳妇吗?那就拿她出出气。王村有个妇女上环,不用别人,让秋心上。这女人骂骂咧咧地躺下了,稍有些疼痛,她起身就是一个大嘴巴。秋心捂着火辣辣的脸,眼泪就流出来了。这在平时,早有人上来了,可是一块出发的同事围而观之,谁也没有一个说话的。小陈还说你怎么不小心呀,那是女人最娇嫩的一块肉。刁妇见有人为她说话,更是炸了毛似的虚张自己的疼处,还慌称自己的下身有了血,让秋心马上把环给她取出来。刁妇也不害羞,当众脱了裤子,秋心求救的目光射向季兰,希望她能说句公道话,可她躲了。秋心只好把刚放好的环又取出来,教她如何避孕。这刁女人把她一推,秋心自己却倒在手术台上,两腿正好张开。“给你自己上吧,自己开了怀的生,怎么不把自己也上严实些,是人不是人的就造出个小人来,你说说你的孩子是哪里来的?别人模狗样地装正经,谁不知到谁呀?你们老少**,也不怕打雷劈了!”刁妇越说越露。季兰赶忙制止了她。
秋心脸白了,坐在床上像一个石膏像。上环的妇女们像抢购紧俏货物一样把门口挤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刁女人被人拉着一蹦一跳地走了。她后来骂出的话,秋心已经听不清了,她只听清“**”二字,脑袋就炸了,炸得她粉身碎骨,体无完肤。此时此刻,她几乎是**着让人展览,如果不是拉走刁女人的季兰回来,她就支撑不住了。季兰赶走了围观的人群,又责怪工作人员对秋心保护不力,小陈一咧嘴,心里话,是你找来的刁女人,这会儿倒装开了好人!回家后,马秀英也省了一日三顿骨头汤、鱼汤之类的营养品。秋心根本不爱吃这些东西,只是韩得发为了给孩子增加营养才让马秀英按菜谱作了给秋心补养身子的,现在下乡吃饭没了点,她还加班消毒,等收拾完回家,马秀英母子早吃完了饭,秋心不愿意吃他们的剩饭,难保饭菜里不会有留香的口水,饿了找个煎饼咸菜,草草吃上点就上床。她的身体一天天消瘦下来,三来瘦弱的她竟象快风干的柴棍了。
留香这些日子一直睡在马秀英那边,韩得发生怕他不知好歹踢着秋心的肚子,就让他搬了出来。他的细心和无微不至的照顾,马秀英看在眼里,酸在心上。莫说自己怀孕的时候他没管自己,就是生产那几天,他何曾给自己端过一碗热水。马秀英难过、伤心,她把心里的怨气都归到秋心身上。平时韩得发让她侍候秋心,她不敢违抗,趁着韩得发不在家,她尽着性子发泄。她不是嫌留香脏吗?偏把留香的衣服留给她洗:你不是要营养吗?偏不让你沾点油腥。家里家外的双重挤压让秋心感到这日子没法过。他们那见不得人的秘密已被人揭露出来,如果不是肚子里的孩子,她哪还有勇气活下去?孩子是自己的生命,也是自己活下去的信念,为了孩子,她要活,受多大的气也要活。今晚上回家后,她吃了口煎饼,硬的咬不动,倒点水时,暖瓶里又是凉的,饿着肚子钻进被窝,不由自主地想哭。这工夫,腹中一阵蠕动,似有只小拳头击了她一下。秋心的手慢慢抚上小腹,随即兴奋地翘起头,掀了被子,小腹又动了一下。这次她清楚地看见了肚皮鼓了一下。秋心狂喜地感到自己身体中的另一个生命在和她交流。他饿了?不行,我不能委屈了他。秋心翻身下床,她必须马上吃一顿可口的饭菜,要不,孩子也会挨饿。秋心急急忙忙下床,进了厨房,找到了两个鸡蛋,开始自己做面条和包蛋了。早躺上床的马秀英听见动静,趴到窗户上瞅,看见秋心自己做饭,气不打一处来,嘟囔道:“小妖精,一霎也不想委屈了自己。”想想自己怀孕时,何止是一顿两顿没吃饭,有时一天没吃饭也没人问问。想到这一种委屈感涌上心头。不行,我的东西不能由着你糟蹋。马秀英于是披衣下床,拖拉着鞋,起进伙房问:“三更半夜的,你倒腾什么?”秋心见惊动了婆婆,只好硬着头皮不采理她。看着锅里的水沸了,她拿起鸡蛋就要打。马秀英一把夺过来,嚷道:“你聋还是哑?这两个鸡蛋我是留着给留香吃的,你怎么这么谗?一天吃八顿还不黑天。”秋心又气又羞,手捂嘴跑出了门外。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