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祺看了看水晶床上即将苏醒的依丽丝，又瞥了手中的长剑一眼，见它跟以前见过的神意之剑样式完全相同，便隐隐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拉克尔说他就是艾弥斯，但王祺可并不这么认为，因此他不愿靠得太近，退后半步在边上悬空站着，只有视线始终停留在依丽丝脸上。这时，依丽丝眉头微微蹙动，双目慢慢睁开，仿佛知晓王祺的存在似的，眼神立刻向他瞥来，四目相对，她那黑宝石般闪亮的瞳孔中陡然绽放出无可言喻的欣喜。她忽然一跃而起，向王祺怀中扑来。王祺下意识地侧身闪开，却让她扑了个空。依丽丝回头看来，见王祺神色平静，并无欢喜之色，眼神渐渐黯淡下来，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凄色，眼眶中泪水滚动，仿佛随时都要落下，她转过身来，沧然道：“艾弥斯，你为什么要躲开我？难道你还在别人的控制之下，知道希露达放了我特地赶来杀我的吗？”
王祺竭力不去看她的眼神，以平复内心那股抑制不住的悸动，着意用淡然的语气道：“你弄错了，我根本就不是艾弥斯。”依丽丝面露诧色，随后语带哭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体为什么与以前不同了，但你的灵魂并没有变化啊！你知道我可以感觉到的。为什么……要用这种话来搪塞我？”王祺心下甚是不安，竭力解释道：“我没有搪塞你，你被封印的时代距今已有三万年了，你们的文明已经毁灭。艾弥斯的意识体因为某种原因陷入自闭状态而流浪宇宙，结果封闭的意识体上生出了新的意识，就是我。”“三万年前！”依丽丝倒退两步，不可置信地叫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你在骗我。艾弥斯，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她顿了顿，忽然上前揪住王祺的胸襟，大声道：“刚才不是你唤醒我了吗，除了希露达和你之外，没有人有这个权利的。”
她边说话，边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王祺低着头，望着她夹杂着希冀和恐惧的眼神，心头蓦然涌上一种特殊的感觉，好像不给她肯定的答案会让自己不安似的，他强行舍断这种感觉，淡淡地解释道：“当我意识昏迷的时候，艾弥斯就可能出现并占据我的意识，到现在已有好几次了。刚才是他帮你解开了封印，现在我的意识又回来了，他自然就退回灵魂深处去了。看到那边那扇门了吗？里面就是艾弥斯的人格和记忆所在。”依丽丝靠在王祺胸口，向那扇黑色的大门看去，脸上露出凄苦的神色，而后垂下两行泪来，直叫人万分不忍。半晌，她的视线重又回到王祺脸上，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不，我知道你就是艾弥斯，你不可能是别人的……只要你恢复记忆，就能变回原先的样子了，艾弥斯，回来吧……”
艾弥斯留下的潜意识影响了王祺的感觉，他的心砰砰乱跳，差点就答应了。好在他在最关键的时刻醒悟过来，心中暗想：“艾弥斯的人格与我是否完全独立还是个问题，如果只是相差了记忆，那恢复了倒也无所谓，但如果两个人格彼此取代，有他无我，有我无他，那我答应她不等于死了？”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硬着心肠道：“你要我自杀来成全你们吗？我还没这么伟大。”依丽丝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求恳道：“不，不会的，你跟他是一体的，你只是没有记忆而已，你绝不会消失的。”王祺狐疑道：“你这么肯定？有什么根据吗？”依丽丝道：“那扇门是记忆之门，里面没有人格的，只有不愿意回想起的记忆。你相信我……”王祺注视着她，见她眼神真挚，忽然又生出一种答应她的冲动，好不容易才抑制下来，摇头道：“很抱歉，这关系到我的生死，我不可能听你一面之辞就答应下来。何况，你不是也说了吗，那是不愿意回想起的记忆。艾弥斯的心已经死了，他自己不愿意出来，我拿他有什么办法？若是他肯离开，他早就取代了我的意识，还用等到现在吗？就是他醒来，也不过徒增他的痛苦而已，如果我真的是他，痛苦的就变成我了。”依丽丝明显呆了一下，默默地看着王祺，脸上渐渐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然后垂下头去，埋在他怀中，过了半晌，才又抬起头，望着王祺温和地说道：“艾弥斯，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痛苦，但我一定会让你恢复记忆的，一定会……”王祺道：“不要叫我艾弥斯了，我说过我不是他。我叫王祺，虽然跟他灵魂一体，却是土生土长的地球人。”依丽丝固执地说道：“不，你就是艾弥斯，我的爱人……”在王祺诧异的眼神中，她身子轻轻浮起，与他轻轻吻在一起，王祺睁大了眼睛，一时间没了反应。
蓦然间，王祺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两种略有不同的气质不断地转换，神态也各自不同，一会儿温柔甜蜜，一会儿茫然失措，最后依旧定格在茫然上，他仍是王祺，张徨失措的王祺。他又呆了半晌，终于觉察了刚才的迷失，便将依丽丝推开，轻声斥道：“我说过我不是他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依丽丝柔情似水地看着他，看得王祺一阵阵心悸，忍不住想要扑上去把她拥在怀里，好好疼惜一番。但他踏出半步，立刻回过神，虚悬的脚又缩了回来，暗暗自责道：“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她尽管漂亮，也不过与希露达和露拉相当，我又何必这样子？”其实论诱惑力，希露达和依丽丝都不敌露拉，但王祺可不是那种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恰恰相反，他在未碰到希露达之前，根本就没喜欢过任何一个女人，是个连初恋都没有过的怪物。就是对希露达，最初的感情也源自那种亲切感，后来才被希露达对他的依恋感动，慢慢喜欢上她。到了神域，跟露拉的感情更是一笔糊涂账。像他这种人，如果没有踏上魔法师道路的话，估计是会独身一辈子的，可是今天，面对依丽丝，他却大失方寸，实在不合常理。
他在心里琢磨片刻，暗暗念道：“这不是你的感觉，这是属于艾弥斯的，她并不属于你。”如此反复念了几遍之后，看向依丽丝的表情就平淡了许多，依丽丝眼中却现出失望之色。王祺心生好奇，道：“你跟艾弥斯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能给我说说吗？托莱亚文明又是怎么回事？”依丽丝定定地看着他，仿佛要用她的眼神融化了王祺，并不答话。只数秒钟，王祺便抵受不住，左右乱看道：“这个地方太无趣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说罢，也不管依丽丝答不答应，就拉着她步出虚空，来到他创造的精神世界。这时王祺注意到自己的手上的感觉，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拉住了依丽丝的手，不由得面露尴尬之色，想要放开，却被依丽丝紧紧抓住。她似乎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柔声道：“你还要否认你不是艾弥斯吗，这是你潜意识中的本能反应。”王祺皱皱眉头，手臂瞬间虚化，脱开了她的纠缠，道：“这不是我的潜意识，这是艾弥斯，我只是受了影响而已。”依丽丝又要说话，王祺忽然神情大变，接着身形一闪，便从依丽丝眼前消失，不知去向了。
王祺回到外界，面南而望，那里地下骤然迸射出数道白光，随即一声轰向，天上多了个人形，随后光芒一闪，急速向王祺这边飞来，在半空中现出真身，原来是个衣饰破破烂烂的中年男子，相貌极为威严，脸上有说不出的喜悦，他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王祺。王祺放开感应，不由得吃了一惊，心下凛然，原来这人的能量强度几乎达到了维拉达的级别。那人冷笑一声道：“没想到事隔多年，他们竟然还敢召唤，看来我杀的人还不够多啊，哈哈……”王祺心下已然明白，这人便是传说中被依丽丝杀死的那个外宇宙来的恶魔，朗声道：“原来你没有死……”那人得意地笑道：“要杀我可没那么容易，她不是神域出身，经验不足，虽然将我躯体几乎完全机会，却没料到我的本源并未受损。要不是那把剑能量太强，把我压制住了，我早就出来了。”王祺伸出手，手上神意之剑一闪而现，平静地说道：“就是这把剑吧？”那人吓了一跳，猛然退后了一段，大惊道：“它怎么会在你手里？难道你杀了她，不可能，以你的力量做不到的。”王祺还未说话，边上虚空中忽然步出一人，身材不高，留着黑色短发，穿着淡白色外套，臂上绑着黑色绣有字符的丝带，正是依丽丝，她向那人看去，露出惊诧的神色。王祺淡淡说道：“你现在明白了吧？”那人胆颤心惊，将身一纵，顿时冲天而起，然后立刻破开虚空逃了个无影无踪。依丽丝诧异道：“他怎么还活着？”王祺解释道：“从神域出来的人都有几分门道，更别提他是皇帝出身了，你对他们不了解，杀不了也不奇怪。他既然走了，我们暂时不必管他。”依丽丝道：“嗯，他的力量把当初弱了好多。”王祺微微一笑，两眼自然闭合，意识已然进入精神世界，依丽丝也随后消失。
世界树下，依丽丝站在王祺身边，抬着头，望着上方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树冠，奇道：“这儿也是精神空间吗，跟以前好像不一样了。”王祺一招手，两人在枝叶间慢慢落下，他道：“这是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世界，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世界的本源力量，这股力量影响了我的精神空间。”依丽丝惊异道：“世界的本源？”王祺道：“我们又把它叫做神力，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的，以后再给你解释。”依丽丝点点头，四面扫视一圈，注视到上方枝桠间的透明晶体，道：“那是什么？”王祺道：“我的兄弟，我的分身，另一个我，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依丽丝点点头，又指着挂在旁边的血茧道：“那又是什么？”王祺笑道：“跟刚才的王天有些相似，但又有所不同，以后再给你解释吧，这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他往下面瞄了两眼，淡淡地说道：“去见见你的老部下吧，我把他也带进来了。他忠心耿耿地守护了你那么多年，也该夸奖他一下了。”依丽丝轻声道：“嗯。”
罗瑟斯正提着把剑挥舞，伯格拉姆在旁边默坐着陪他，忽然惊觉到头顶上方落下两个人来，同时抬头望去，罗瑟斯的视线在王祺身上划过，然后停留在依丽丝身上，呆了一呆，激动地大声道：“伯格拉姆，随我来参拜女神。”伯格拉姆一惊，刷地站起来，连忙跟着他走了过去，来到两人下落的地方边上。依丽丝和王祺落在一根粗大的数根上，向下看去，下面罗瑟斯二人已跪伏在地。依丽丝道：“罗瑟斯，好久不见了。”罗瑟斯仰起头，兴奋地说道：“依丽丝大人，您终于脱难了，我真是太高兴了。王祺阁下，是你解救了他吧，多谢你了。”王祺淡淡一笑，也不解释。依丽丝赞了他几句，又道：“亚兰达的境况怎么样？”罗瑟斯道：“一切都很正常，跟您预想的没有太大的出入。”依丽丝点点头，道：“那就好。”罗瑟斯又道：“最近不经召唤却出现了大批异世界的强者，依丽丝大人，您有什么解决办法吗？”依丽丝摇摇头，道：“我已经失去这个能力了，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王祺见他们说到这里，便摆摆手道：“好了，要叙旧等以后吧。我有些困扰许久的问题要问你，我们去基地。”他说完话，带着依丽丝双双消失，下一瞬间已回到还被他收在精神空间的基地控制厅中，王祺把椅子正向而放，两人相对而坐。
王祺稍稍在心里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问道：“艾弥斯到底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依丽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王祺，道：“这个要说清楚，就得从创造你的文明说起了。”王祺也懒得辨别自己是不是艾弥斯，道：“就是托莱亚文明吧？”依丽丝道：“对。这个文明是当时已知宇宙范围内存在最久，也是最先进的文明，在我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科技水准已经接近了神的境界。而你就是他们最后数千年中智慧的结晶，领导全族的十二位大贤者共同创造的高智慧生命体……”王祺道：“他们为什么要创造我，不，是艾弥斯呢？”依丽丝道：“因为他们需要一个人来执行一个任务，这个任务要求执行者拥有永恒的生命，而托莱亚人的寿命只有数千年，如果他们自己执行，就必须不断地轮换，对任务会产生不利影响。”王祺不解道：“什么任务需要永恒的生命才能执行？”依丽丝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道：“文明引导计划！通过设定和传授魔法，引导所有未进入科技文明状态的种族步入魔法文明，从而限制他们未来的发展前景。”
王祺一呆，随即想起王天在另一颗星球的经历，道：“这么说来，亚兰达也在监管之中了？”依丽丝脸上露出缅怀之色，道：“它是邻近大区域内的试点，所以我亲自管理过一段时间。艾弥斯，你就是文明引导计划的执行人，监察总长，我跟希露达都是你的助手。”王祺默然半晌，道：“托莱亚族不是拥有最先进的文明吗，怎么会这么害怕其他种族成长起来？”依丽丝道：“托莱亚文明虽高，但他们的本性决定了他们天生不擅长战争，在制造武器方面也没有才能，他们的科技大半是为改善生活而创造，他们生命中的唯一追求就是探索宇宙的奥秘，战争在其他种族通常会促进科技的发展，但在他们眼中，却永远只是妨碍。”王祺道：“就是这样，也用不着这么麻烦吧，以他们的科技水平，就是不擅长战争，也完全可以阻止他人入侵才对，何必使用这种方法呢？”
依丽丝摇摇头，道：“他们并不是无缘无故想出这个计划的。在计划启动的数千年前，遥远文明的一艘移民船遭遇空间风暴意外流落在托莱亚人的人造星系附近，大部分人死去——这些外族人叫做库图恩人——，剩下的陷于绝境，不过总算被托莱亚人拯救。可是没想到这些人生活数年，掌握了托莱亚的部分科技和内部情况之后，便利用托莱亚人帮助他们修复的通讯系统通知了本族，从而引来了本族的远征舰队。他们里应外合，差点就毁灭了托莱亚族。库图恩人为了得到托莱亚的最高科技，给托莱亚人留下了喘息之机，托莱亚人花了将近百年时间，才利用高出数筹的科技，反击并毁灭了库图恩一族。自那之后，托莱亚人就改变了对外方针。数百年之后，有个惊才绝艳的科学家，叫做艾克里艾昂，他创造性地开发了一种新的能源。”她看着王祺道：“这种能源融入了托莱亚人发现的所有宇宙法则，具备魔幻般的力量，可以通过人的意念来引导使用，这种力量就被称为意念能量……”王祺听到这里，立刻想起了银纹书的本名，大惊道：“魔力是人造能源，这怎么可能？”依丽丝见他吃惊也不惊讶，继续解释道：“这是托莱亚人文明史上最伟大的成就，当时的托莱亚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最初的意念能量并没有现在这么神奇，托莱亚人足足花了数千年时间才完善了它，以后这种能量就取代先前使用的普通能源，使得托莱亚文明进入魔力时代。这艘太空船，就是意念能量占据主导地位之前留下的东西，到了魔力时代，托莱亚人只要意念一动，就可以穿梭宇宙各地，除了大型基地之外，已经不需要太空船了。”王祺叹道：“那跟神也没什么区别了。”依丽丝道：“嗯，他们唯一没有太大进展的领域，就是时间。”
依丽丝继续道：“在魔力完善之后，就有人提出了这个方案，只要一个文明被纳入魔力体系，即使它发展得再好，甚至到达了太空，托莱亚人都可以随时切换魔力供应，或者更换魔法具体运作的方式，使他们一夜之间回到原始时代，所有的武器失去效力。”王祺想起拉克尔，点了点头。却听依丽丝又道：“当时十二贤者之一的艾恩格拉斯采纳并提出了这个议案，经过多年游说才获得了通过，后来他们便以艾克里艾昂保留在文明之光中的残魂创造了你。”王祺想起了当初面对艾恩格拉斯时的亲切感，心下恍然。想了想，问道：“你见过艾恩格拉斯吗？”依丽丝道：“我们都是你创造的，并不属于托莱亚文明，常年驻守各地，很少跟托莱亚族有直接来往，我只见过他一面，希露达经常在你身边，她应该比较熟悉。”
王祺听到依丽丝是自己创造的，心中不免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依丽丝见他面容古怪，道：“艾恩格拉斯怎么了？”王祺醒悟过来，道：“据我所知，他似乎是毁灭托莱亚人的元凶，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依丽丝不可置信说道：“怎么会这样，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怎么会这么做呢。”王祺道：“谁知道呢，等我先去一趟地球，接着就去找他，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依丽丝，你应该有办法带我去地球吧？”依丽丝意外地摇了摇头，道：“我的大部分权限已经被取消了，现在我连基地都控制不了。”王祺大失所望，却知道那多半是艾弥斯，也就是自己的前身干的好事了，他以为依丽丝已死，自然就没必要给他保留权限。心下苦笑，道：“那你可不可以联络其他人，艾弥斯的手下不止你们两个吧？”依丽丝又摇摇头，道：“我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即使通过基地也不行，希露达为了保护我，已经让这儿变成了信息孤岛。”王祺这会儿倒不失望了，道：“算了，反正希露达已经恢复记忆了，等她来了之后再走也不迟。”依丽丝奇道：“你已经见过希露达了，她在哪里？”王祺微微一笑，将事情经过细细讲来，只隐去了他留在神域的一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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