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前两天,苏州来人了。说是我父林如海病重,对我思念愈甚,接我回去。我虽早做好了做好了准备,然而,事到临头,想想,林如海逝去之后,真正是留我一人在这个时空中,又沦为孤儿角色,还是十分地凄楚。
苏州来人是父亲贴身侍从林忠的大儿子,叫林义的林府管家并林义媳妇儿。林忠本不姓林,因为一桩案子被人冤枉,本来是活不成了,正巧父亲林如海遇到此事,救下性命还为他报了家仇,他感激父亲大恩,便不肯回乡去,一意跟随恩主。林如海就赐他林姓,为他娶妻立家,他更是万分的忠心,他的儿子林义为人也是十分妥当的,自幼只是被他父亲调教得一门心思报答主家,可是贾母还是不放心,嘱咐贾琏跟着去,说,若不好了,一定还带回来。我苦笑。这贾琏此去满是发财梦,以为我是闺中弱质好欺凌。却不知此黛玉非彼黛玉。我不算计他也就罢了,却来找我的麻烦?我在商界混了这几年,心中的经纬可不是这个花花公子爷能比的。不过,在贾府日久,他夫妻二人是贾府的实际管家人,总得想个法子,不让他欺负了去,又不伤了面子上的和气。
少不得一番离别之辞。但见宝玉哥哥眼圈儿红红的,只是在我的身边咛嘱着“妹妹不要太伤,姑丈吉人自有天象,身子一定会大好的。妹妹身子弱,可不要太劳累着了……记得吃药……你屋里的大鹦鹉我好生替你喂着,多教它几句话回来你听……”种种不一而足。
再次坐上行舟,虽是返乡,心中的悲凉意味却是更甚。因为觉得孤立无援,因为觉得一个那个时代的年轻女子要在那个时代依靠自己的力量求得生存真是不容易。这个时候,我真想念我自己的时代啊,我甚至怀念那个单位上日日和我作对的陈主管。就是天天和他作法相斗,也好过现在的情形。
快接近苏州的时候,天下起雨来。更加深了寒意。天压得很低,与远处的山峦接着,如同极重的墨色压在眼前心间。千万颗雨滴散落到河里,隐隐竟有金石之音!
忽听前头船上一阵嘈杂,所有的般一并停了下来,我不禁纳罕,嘱咐紫鹃道“问问前面船上什么事?”
一时紫鹃来回道“前面船上救起了一个孩子,本以为是死的,摸了摸心口还是热的。琏二爷和林管家商议着怎么办呢?”
我想了一想,说“你去传话给他们,就说是我的话,把他留下来,到了岸,让他进府,让林管家照应着。”停了一停,我又道“让人用酒把他的四肢和心口搽一搽,搽热为止,这么冷的天,落了病可不是玩的。到了家,给找个大夫瞧瞧罢。”
一时到岸,进入府中,我直奔正房而去,林义媳妇却道“姑娘,老爷在书房呢。”我奔到书房,到了门口,脚步却止住了,眼泪已经含在眼中了。只听房中一个颤微微的声气道“可是我的黛玉回来了?”
我立刻抹去泪痕,走进房中。只见林如海半倚在大靠枕上,年纪不过中年,那头发竟是花白的了。面容十分憔悴。屋子里满是药香,又杂着檀香的香气。父亲的几个侍妾都在屋里伺候着,并不言声,只是容色也很悲苦。我说“把这檀香撤下去吧,和药香掺在一起反而不好。这几日辛苦你们了,你们先下去吧,我们说说话儿。”一个侍妾叫“茗芳”的,上前把一碗药放在床头的小圆几上,带着她们几个略微一福,就下去了。
我端过碗,一勺一勺地喂给父亲,他微笑着让我喂。眼神慈爱地打量着我。“我的玉儿一时不见就长大了,可见外祖母疼爱你。本不想让你奔波这一回,只是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我得交待一下,再则,我也是真想你了。”
我再也忍不住心酸,伏在他身上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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