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来到房中见过众人,依然旧时爽朗明快的性格儿,除了偎在贾母身边撒娇儿,就是拉着我与探春的手说笑个不住,我在心中品度湘云,只觉她这些日子出落得越发娇艳与卓而不群了。
说笑了一阵子,湘云对贾母笑道:“如何不见爱哥哥?”
我先笑道:“快来听听,都是快出阁的人了,还是这样咬舌子说话。整日爱哥哥爱哥哥的,若是叫卫家人听了去,不定有多少饥荒呢!”
说得众人都抿了嘴笑。湘云先是红了脸,后来歪着头想了一想,拍手笑道:“我如何忘记了?现林姐姐在这里,爱哥哥自然是不能来的。”
又笑道推我道:“你先躲起来,待我见过爱哥哥你再来罢!”
说得大家又笑起来。凤姐摇头道:“自小儿长大的姐妹兄弟,也要这样躲来躲去,实是没意思的。都在一个家里头住着,若是一年不成婚,一年也不得碰面不成?亏得我们家还有几十间房子,认真回避起来,也可做得到。若是那寒门穷家里头,家中只得几间破房,也这样避来避去不成?”
话音未落,王夫人已经正色道:“你这也是王家千金小姐说的话儿?不象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竟比那些贫民奴才还要不如!既然知礼,自然也要识礼的。识礼之后,必要遵礼。方为大家的规矩。宝玉虽是个喜欢混闹的,可是这样的礼数规矩上还是极老实听话的。再不要说这些混帐话来挑唆他。没的叫外人笑话!”
一番话说得声色俱厉,凤姐饶是个泼辣的,也被说了个大红脸,只得向王夫人和贾母谢罪道:“原是一时口快,并没有挑唆的心。”
贾母看了看王夫人,笑道:“小孩子说句顽笑话,很不用这样当真。今儿湘云好容易来了,今年过年之后她也要出阁了,见面再不能这样容易了。你去叫人请了姨太太和宝丫头来,大家聚一会子。我再叫凤丫头从外头请极好一个戏班子来唱一天戏,娘儿们好生散散。”
王夫人听了,已是喜上眉梢,道:“我已经打发人去了,只怕就快来了。”
贾母听了眉毛一挑,却笑道:“极好!我们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既然如此,你们就吩咐了,挑了各人平日爱吃的,各做几样来。如今天冷,很不用提前做下,待众人入席后现做现吃就好。”
又对凤姐儿笑道:“今儿是我和你太太作东,每人出二十两,你也别和别人说,我又拿了公中的钱请人。”说得大家又笑。
李纨笑道:“好极,还是老太太想的到,她再也不能取巧的了。”
凤姐儿笑道:“哎哟,但凡我有一点小心思,也瞒不过老祖宗去的。什么时候,老祖宗多吃一盅酒,也好叫我取一回巧,堵堵她们的嘴去。哪怕后来,我又拿了自己的银子来赔给老祖宗呢。”
说得众人大笑。因湘云要到园子里看看,更兼又去探宝玉,大家便自往大观园而去。一入园门,我先笑道:“我先回去在潇湘馆扫榻煮茶以待。”
湘云笑道:“探了宝哥哥,自然就去你那里的。我在家里没事作了一些诗,还要叫你品评呢。”
与湘云等人分手,我自带了紫鹃往潇湘馆而去。
冬日的大观园是最萧条的时候,园中因极少常绿树木,看上去说不尽的萧索与落寞。而傅府中偌大的园子却多植松柏等长绿树木,即便是在寒冬也是瞒眼绿意,更见生机。看来,在我城外的庄园中也得再植些松柏,再点缀些梅花,那么,那里的冬天,也就少些寂寞吧。
转过沁芳闸,背阴的石头底下依然可见一星半点的残雪,而一点嫣红却就在那苍石残雪的背景下,夺目而来。
啊,不知是何时盛开的秋天的最后一朵玫瑰,也许是因为贪恋初冬时阳光的一点温暖,竟妖娆地开放了。开放之后,却遭遇了今冬的第一场雪。柔嫩的苍白花瓣儿似是玻璃制成,颜色却越发反常地鲜艳。没有叶子,只有这么一朵,倔强而幽伤地在这无尽寂寞的园子开放,没有伙伴的陪伴,没有蜂蝶围绕,甚至,没有正常开放的温度与温暖。也许是因为知道它开放的不是时候,也许是因为知道它的开放太寂寞,无人喝彩。这个花朵是清冷的,甚至带着一种倨傲的神情。我上前轻轻将它折下,花茎上有极为坚硬的刺,直刺到手指中去,沁出一滴鲜红的血来。我却没有觉得痛楚,只管拿了那花儿往回走。
房中的碧桃花儿依然开放,今天竟又绽放了一个小花苞儿,只是颜色比原先的要淡一些小一些。我征征看了一回,将碧桃花儿取出,插入另一个花瓶中,却将刚采的单支的玫瑰插好。
取出带着淡淡兰花香气的香笺纸,研开兰花墨。我写下一句:“何曾见?幽幽梦觉,滴滴芳露,一枝灯影里。”没有抬头没有署名,连词也并非完整的一首。
用一根红丝线将香笺纸系在瓶上,又找一张极大的棉纸来将花与瓶细细包好,唤紫鹃道:“你拿了它去找林停,让他给傅爷送去。”
紫鹃问道:“见了傅爷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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