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半月前,早春里的事。
就在山峦和田野上,还覆盖着白雪的时候,去蒸笼峰伐木场,倒套子的男人们,都已经回到村庄来了。
同往年相比,他们今年回来得比较早。
草垛儿的父亲允涉,也是在那时候跟老乡们一道回家了。
允涉上伐木场,已有两个冬天了。
这地方,本来是人情厚道的,可是如今,也渐渐地变得薄起来了,大家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大多数农民,一打完场,就牵着牛
爬犁,上山去准备冬天的烧柴,一直到雪花飘落的时候,然后便到伐木场去倒套子。
男子汉们出外干一冬,回家时除了他们脚上穿的一双破牛蹄鞋以外,就是从杂货铺里买来作为带回家的礼物,一两包洋碱和染料。
要是能买回几升米和一块花布,那就是很不错的了。
不过,对于贫穷的农家来说,一个胃大的男子汉,不吃家里的饭,也就算是一种了不起的收入。
苦菊他们两口子都挺能干活,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也能对付着,没怎么显出穷样儿。
可是,打去年苦菊生下小宝后,身子不太利索,整整一夏没有干活,缺了一个人手,日子就紧一些了。
在这种的时候,不知怎的,允涉心神不定了。
男人们与春天一道,回到这个日子过得十分妻凉的村庄时,这一天,对这个村子来说,等于是节日。
现在,村里的长者的崔富老,病得快要死了,男人们的脸上,都笼罩着阴沉的影子,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尽管这样,妇女们还是到处张罗,想方设法要让受苦回来的男人们乐一乐。
第二天,像往年的冬天一样,草垛儿的家里,来了不少串门的人,这倒不是有过什么约会,而是人们相隔了好久才聚到一块儿,自然而然的搞起了娱乐。
整个冬天,过得挺寂寞的人们,一吃完晚饭,就不分老的和少的,也不分男的和女的,一齐涌到草垛儿家来,闹哄哄的,几乎把炕都给挤塌了。
有牵着妈妈裙子的孩子,有进到屋里,也不好意思脱掉头巾的新媳妇,也有梳着大长辫子的姑娘,她们挤在炕角里嘁嘁喳喳的说笑。
可是这个晚上,不知怎么搞的,就是热闹不起来。
“哎,唱支歌吧,唱支歌!”梨树家大娘赶紧张罗。
坐在上屋的人,只顾巴唧巴唧地抽烟,灶间的女人们,也就没有兴头了。
“这可怪啦,男子汉们怎么都蔫了呀?”
梨树家大娘急得直打转。
允涉想到自己是东道主,出来打破这种冷场的局面。
“明灿你蘑菇什么?快唱一个,可要保住咱们这些男子汉的体面啊!”
允涉从敞开的隔扇门,瞅了一眼灶间,用话去鼓动明灿。
刚才,明灿的媳妇十月女,唱了一首阿里郎。
这歌唱得真好。
十月女的发髮上,还扎着一根紫头绳,她低垂着头,两腮发赤,正坐在麻秆灯下害臊呢。
说起十月女,做姑娘的时候,就以长得漂亮和嗓音好闻名全村,去年春天嫁过来。
可是,从荒乱的世道中,从人们的情绪中,以及从丈夫的举动中,她也预感到某种不安了。
她从来没想唱歌,今天晚上是叫达三媳妇和梨树家大娘纠缠得,实在架不住了,才勉强唱了一支。
十月女有一副黄莺似的歌喉,一曲清歌,就驱散了笼罩在东西两屋的沉闷空气。
然而,这也无非是一瞬间的欢乐罢了。
明灿瞅了一眼周围,蓦然站起,把紧裹在头上的头中摘下来,使劲地抹了一把脖颈,又清了一下嗓门儿。
“唉哟,可盼到你的歌儿啦。”
梨树家大娘坐在隔扇门的门边,瞅着明灿那一头倒竖着的硬头发和粗犷的脸庞,大大的鼻孔,厚厚的嘴唇,象锅刷子一样倒竖的硬头发。
很难令人相信他的嗓子,能发出什么好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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