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阳村里一处茅草屋院子中,宫崇陪着于吉静静等候着张玄的到来。
于吉道袍宽松,长带漫垂,一派仙风道骨模样,发髯尽白,看不出究竟是何年纪,却是气定神闲。他长袖舒展,闭着眼睛端坐在院子里的一块青石之上,似是打坐,又像是物外神游。一旁的宫崇虽是他弟子,看样子却好像更显老迈一些。
这院子虽是临时找下的落脚之地,可宫崇仍然稍微收拾了一下,之后就静立于于吉身旁,就这样陪着老师等了整整一个上午。
今日一早,二人便来到了这谷阳村,这里是与张玄约定好见面的地方,宫崇本以为师父既已算定了张玄的行踪,来了应该并不需要等候多久,可谁知几近午时,仍不见张玄身影。宫崇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起来。
于吉似乎察觉到了宫崇的心态,眼睛也不睁开便向宫崇说道:“致极虚,守静笃,平日里总告诉你要戒骄戒躁,玄修多年,这点耐心也没有么?”
宫崇道:“弟子只是担心,这张玄一直不见踪影,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于吉淡然道:“天命有定,何须庸人自扰?该来的自然会来。”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宫崇循声望去,终于看到了张玄骑马而来的身影。
于吉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负手而立,默默看着张玄到了近前。
张玄从丹徒山下来之后,为防追兵,先朝着谷阳村相反的方向行出数里,又将破损的衣衫脱下扔在了路边,从包裹里另取了一身衣衫换上,这才折道转向谷阳方向而去,因此耽搁了一些时间,此刻方到。
张玄也已看见了于吉二人,到了院落前便翻身下马,步入院内,走到于吉面前,对着他拱手施礼道:“敢问尊驾可就是于吉真人?”
于吉一边点头一边伸手顺了顺胡须,就势扶了张玄一把道:“张玄,你总算来了。”
于吉的声音低沉,有一种能直入人心的力量,这一声呼唤,似乎唤起了张玄心中埋藏累积多年的思绪情结。张玄油然生出一种平和的感觉,更瞬间对于吉建立了一种敬重信任。
“十六年匆匆而过,却不知有多少事情等着你我,来,随我到内室吧,咱们慢慢说。”于吉面露微笑,拉着张玄步入内室,仪态言语尽显对张玄的亲近之意。宫崇忙跟了上去。
这房舍早已废弃多年,家具摆设破败不堪,宫崇一早过来,也只收拾了个大概,不过于吉倒也并不在意,走进去后便招呼着张玄与其面对面坐了下来,宫崇则站在门口,并不靠近,显得十分恭敬谨慎。
方才坐定,于吉便问道:“乌角先生可还好?”
张玄恭敬答道:“劳烦真人挂念,师父一切都好。”
于吉抚须微笑:“你师父本来天赋异禀,空前绝后,早该有登天之福,可惜是凡心太重,唉……未免有些可惜了。我总说,似我们这些玄修之人,自有天道使命在身,代天行命之责,切不可忘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抬眼盯住了他,“张玄,你可相信天命?”
张玄本想说不信,但看着于吉说话的样子似有深意,便答道:“所谓天命实是飘渺无常,弟子所学尚浅,不敢妄言。”
于吉笑了笑,盯着张玄看了半天,直看得张玄有点发毛了,方才开口说道:“你眼下欲窥天道而无门,自然有此感觉,没关系,将来好好修行,说不定也有缘得见天道玄机。”
张玄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低头附和了一声。
于吉见状,昂头闭眼道:“你在丹徒山上,已和孙策交过手了吧?”
张玄略感诧异,于吉是怎么知道丹徒山上之事的?
“不仅交了手,你还刺伤了他左颊,我可有说错?”
这话一出,张玄更是又惊又疑,不觉问道:“真人……当时也在周遭么?”
于吉笑了笑,“我自然不在,不过这都是你的命数,我叫宫崇前去寻你时,特意没有叫你行刺孙策,只嘱咐你暗中观察即可,可你的天命里本就有此一遭,你会在丹徒山上与孙策交手,还会用你的九节杖刺伤孙策左颊。无论我是否这么叮嘱你,这些都会发生。”
张玄心知,除非于吉有隐身之法,还能有飞天遁地之能,才能在现场却不被他发现,又能这么快赶回来。但于吉这话委实匪夷所思,一时间张玄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了。
于吉睁开眼睛,看着张玄道:“我知你此时仍是半信半疑,不过没有关系,早晚你会知道,天道轮转,各人命数早就依轨而定,无可逆转,亦不会偏移分毫。也正因如此,我才叫宫崇寻你出山,因为你天定之命,旁人替代不得。”
张玄问道:“真人这么说,难道当年我父亲也是命数使然,注定了失败么?既然注定失败,又为何要去勉为其难?”
于吉道:“世间万事万物皆非凭空而来,你父亲当年虽然未能功成,却并非没有意义,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有人前赴方有后继之士,而今你有机会继承父志,行太平道,那也是你父亲当年之功。”
张玄听到这话不禁默然,此番下山,他本想着自己是张角之子,那便有天然使命子承父志,可其实他对太平道和父亲的所谓大业也只是一知半解,而自己又要做什么呢?是要像传闻中父亲当年所做的一般,传道救人,然后集聚信众造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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