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数日,虽然每天都有拜帖奉上,但张玄授意伊籍一概推脱婉拒,一来是他有心抓紧时间向伊籍请教这荆州士人情况和军政详细,二来也不希望初到襄阳就显得车马充巷,树大招风。
除了每日与伊籍求教论道,张玄也终于得暇重新开始翻看《太平清领书》,依照着书中所述,终日不辍龙导虎引天俯地仰的行气修炼之法,倒也精进不少。张玄更从伊籍口中得知刘表素来喜欢五经道学,尤其对《周易》和占星感兴趣,有意投其所好,就从《太平清领书》中寻出相应内容,暗中钻研有备无患。他师父左慈本就是个中高手,从前对他悉心教导也不藏私,为张玄打下了极好的底子,如今看到书中所述,更有融会贯通之感,受益匪浅。只不过《太平清领书》中内容虽然博大精深,张玄却始终看不出其中藏着什么预测天命之法。
伊籍来到荆州已有多年,对于各方情况知之甚详,他毫不藏私,将自己的认识分析一一向张玄道来,其中部分张玄与刘备等人本已猜到,而伊籍说来则更为详细。
自当年刘表单骑赴任来到荆州,凭借蒯氏兄弟和蔡瑁的支持得以雷霆手段快速坐稳了这州牧的位置,其后便以仁厚之名延揽天下四方有识之士,看起来治下一派海河晏清的样子,其实早就埋下了危机的种子,暗地里波诡云谲,阴谋肮脏之事不胜枚举。
蒯氏兄弟和蔡瑁本就是荆州本地豪族,自辅助刘表立下汗马功劳之后更是平步青云,各自掌握了政坛和军权,然而自此之后双方矛盾便愈演愈烈,倾轧争斗屡见不鲜。蒯氏兄弟扶举刘表长子刘琦,笼络荆州和外来士人,更寻机向军中渗透力量,而蔡瑁依仗其姐之势,支持次子刘琮,更借着担任军师之便将荆州以南控制于掌中,暗中亦联结本地豪强士族排斥外来士人,以免蒯氏继续坐大。本来这种此消彼长的局面还可勉强维持稳定,直到袁绍与曹操交恶,这种平衡才开始被打破。
在这件事情上,蒯氏认为曹操既为朝廷之表,又兼文武之质,无论礼法还是情势都占有先机,力主刘表依附曹操,不与袁绍勾连。可谁知这主张却触了刘表逆鳞,刘表担心如此一来自己会失去对荆州的主导,自此成为傀儡,对此不置可否。蔡瑁本与曹操有旧交,却在此时看透了刘表的顾虑,借机向蒯氏兄弟发难,反而支持响应袁绍号召,行远交近攻之计。更透过蔡夫人向刘表吹风,暗示蒯氏兄弟有不臣之心。为免刘表疑心加剧,蒯良只能以退为进,主动请辞,不再过问政事,只一心辅助刘表研究学术。这才得以让蒯越继续留在政局之中。
而这件事后也让刘表开始意识到应对蔡瑁加以控制,于是将常年在外,领兵游击骚扰东吴的从子刘磐召回,许以兵权,用来削弱蔡瑁,可惜蔡瑁的势力在军中早已盘根错节,这一招收效甚微。
刘表本来对刘备的到来有所忌惮,但不久之后就发现手下双方都对刘备有所警惕,这反而让他产生了新的想法。从前明面上一潭死水之下,早就暗流涌动,但刘表时常难以琢磨,如今刘备的到来恰似在这水中投入了一枚石头,刘表已经在盘算着利用刘备夺回蔡瑁和蒯越的权利,好让自己能在荆州长治久安,稳坐州牧之位。
伊籍将这一番情势娓娓道来,并向张玄建言,应该利用刘表这种心理暗中辅助刘备增强实力。张玄听后也有了更多打算。在他看来,若是一味帮助刘表削弱蔡瑁蒯越的势力,到头来刘备也会成为刘表手上的鱼肉,如今最好的办法,反而应该让刘备成为三者中看起来最弱的一环,然后借助刘表支持维持荆州均势,才最为妥当。
张玄心中盘算既定,就等着刘表上钩了。
张玄闭门谢客足有半月有余,刘表终于按捺不住,主动登门拜访。为表礼敬之心,刘表特意不带侍从,不乘车舆,只领着两名护卫一大早亲自骑马而来。
到了张玄府苑,刘表躬身下马,门口小厮见是州牧大人来了,急忙跪迎,刘表却立身于门前,谨守礼数,请小厮进门通报。
张玄此时正和伊籍在园中散步闲谈,听说刘表来了,急忙赶往门前相迎。
张玄伊籍二人到了门前,看见刘表便走到近前,各自向刘表行礼,请刘表入府登堂。刘表笑着走在前面,张玄伴在身侧,而伊籍则跟在他们后面。
三人到了堂中坐定,小厮急忙奉上茶具,并为堂中添置了火盆用以取暖。
刘表笑着问道:“太初先生定居襄阳已有半月,可还适应?若是有什么准备不周之处,随时告诉机伯,他办不了的,自会找我,我定为先生安排妥当。”
张玄礼貌答道:“大人太客气了,在下才疏学浅,实在受之有愧。”
刘表道:“在下听说先生半月来一直闭门谢客,只怕尚不知这襄阳城中多少士人早对先生翘首以盼,今日前来,便是希望先生能赏在下薄面,择日与荆州士人学者共聚一堂,怀古论今,坐而论道,也好让荆州士人领略先生风采,为我荆州文坛学界再添一段佳话。”
张玄道:“大人,并非在下不知或是有意怠慢,实不相瞒,这半月来送上拜帖者数以百计,但太初既为客卿,当晓得礼数分寸,怎敢不经大人同意便招摇于士人之间。 ”张玄对刘表心思琢磨得无比透彻,像他这样疑心深重之人,除非事事掌握于自己手中,不然无论做什么都免不了要受到猜忌。结交士人虽然是自己所欲,但只有刘表亲自开口才好开展行动。
刘表听张玄这么说,心里十分高兴,但面上却佯装指责道:“怎么在先生眼里,我刘景升的心胸就这么狭窄么?”
张玄不疾不徐道:“非也,大人仁厚之名世所共知,但越是如此,居于大人治下才越应恪守礼数,上行下效,才是荆州得以在此乱世安享治平之理。”
刘表心中大悦,忍不住说道:“先生所言甚是,若我手下之人有先生一半的智明贤达,也就不用我终日费心劳神了。”刚刚脱口而出,刘表就察觉自己失语道出了自己对手下的疑心顾虑。急忙转移话题道:“在下向来求贤若渴,似先生这等人才若不是已经投身我贤弟麾下,在下定当以文王谒请姜尚之礼,延请先生辅佐。”
张玄笑道:“我受大人礼遇,自当尽心回报,更何况我主虽非大人臣下,如今却有藩属之实,为大人勠力效命,本在情理之中。只要不是什么越矩之事,在下定会知无不言,为大人分忧。”张玄这话说得十分入耳,刘表当即便向张玄邀约,请他明日到自己创立的荆州官学参观指教。二人又聊了一会,刘表才意犹未尽起身告辞。
张玄和伊籍起身送刘表出了院门,伊籍陪着刘表走下台阶,扶着刘表上了马,张玄隐隐看到刘表张口偷偷问道伊籍:“那件事问清了吗?”伊籍只是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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