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清毕恭毕敬地弯腰行一个单手礼,应承道:“是,师祖。”
他走到灯架前,拿起搁置在上面的火石,“嚓嚓”两声,点燃了其中一盏。令人惊讶的是,他没有如法炮制点燃下一盏,反而是将火石放了回去。
仅仅一盏香烛并不足以将整个大雄宝殿照明,各处角落仍然呈现一片昏黑,仿佛有一层层浓密的迷雾散布其间。
不知为何,他突然深吸一口气,再缓速吐出,然后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火烛,目光沉着而又坚定。
他缓缓抬起手臂,伸出食指中指,像一把剪刀一样岔开,慢慢地剪向腾腾燃烧的火苗中。在指尖与火苗相触那一瞬,真清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眉心急拧,似乎很是痛苦。
老方丈默默地注视着真清,眼神宠溺。
真清的手指微微颤动,眼角隐隐有汗珠渗出,在火光的照耀下,如血滴般红润。良久,指尖未进分毫,只是在火苗边缘游走徘徊。
看到此情此景,老方丈知道进行不下去了,有些低落地摇摇头道:“还是我来吧。”
他从蒲团上站起身,走向满脸沮丧让开身子的真清,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不必太灰心,是我太揠苗助长了。你和师兄虽然都是习武的天纵奇才,但毕竟是人,不可能一步登天。”
真清低着头,昏黄的烛光在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摇摇曳曳,阴晴难定。
看到弟子这副模样,老方丈突然大发雷霆,厉声道:“看着我。”
浑浑噩噩的真清抬起头来,看着师祖额头上绷起的青筋,短暂的迟疑后,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坚毅。
老方丈回过头,心无旁骛地注视着火烛,浑浊的眸子霍然明亮,如漆黑夜色中的星辰。他缓缓抬起干枯的手臂,如法炮制真清的动作,只是比前者更加坚定,没有一丝的犹豫。
当手指触及火焰那一刹那,火苗不由自主地扭动了几下,变得更细更长。满是老茧的两指慢慢并拢,直到不留一丝缝隙。
火焰自然而然地分到两侧,化作一个花骨朵的形状。
老方丈屏气敛息,从容地提起手指。诡异的是,在指尖脱离火焰时,竟然还有一簇留在了上面。
他小心翼翼地迈动脚步,向其他灯架走去,依次点燃了第二盏、第三盏,此时指尖的火苗仍蓬蓬燃烧。
正准备点燃第四盏时,大雄宝殿外突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一名小和尚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笺。真清匆忙跑过去,想让他脚步放轻一点,可惜已经晚了。
指尖的火苗倏地消散,老方丈只感觉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指尖直到脑海,仿佛在被无数只蚂蚁噬咬。他急忙按住指节,倒抽一口凉气,牙呲嘴咧。
听到痛苦的呻吟声,真夏连忙跑了回去,捧起老方丈饱经风霜的手掌。指尖上满是燎泡,甚至有的大如黄豆。
真清心酸地道:“师祖,你没事吧。”
老方丈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下手腕,摇摇头道:“放心吧,我没事。”
真清看他满脸怅惘,以为这句话是在安慰自己不用紧张,说道:“师祖,要不我帮你敷点药吧。”
老方丈慈祥地一笑,摸摸真清的脑瓜,说道:“只是遭了点反噬而已,真的没事,一会儿就能好了。”
他压低了声音,又说道:“不过,你以后修炼无上真观法的时候,切记不要分神。你的境界还不稳固,如果修炼的时候分神的话,很可能会走火入魔,前功尽弃。”
真清郑重地道:“弟子明白。”
老方丈又转过头去,向那名小和尚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小和尚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他满脸歉疚地道:“对不起,师祖,是弟子莽撞了。”
老方丈微微一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且说说到底怎么了?”
小和尚回答道:“刚刚有人送来了一封信笺,说必须要交到师祖的手中!我看他神色匆忙,害怕发生了什么大事!”
说完,他把信笺递给了老方丈。真清也好奇地望了过去,定睛一看,信笺表面上竟然空白无字,他惊讶地问道:“什么人行事这么藏头露尾,连名讳都不敢报上?”
老方丈不言不语地打开了信笺,抽出纸,平铺在手掌上。
白纸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几字,“今晚亥时,望方丈大师静待片刻,晚辈有要事相商”。
.........
真夏自贺卅城衙门回来时,时间已晚,满天的星辰藏匿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昏暗的夜色铺满了大地,即便是红艳如火的枫林也无法阻挡它的侵袭,蒙上了一层似有还无的阴影。
看着紧闭的庙门,真夏在台阶上木然呆立了许久,也不知道冷风在他身旁吹了几度,终于他伸出了右手,在触及朱红色大门时,又猛地缩回,如遭雷击。
手指微微颤抖,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伸出手慢慢推开了大门。
“吱呀”,门开了,一缕昏黄的光从远处照射过来,正如那早起时漫过地平线的暖阳,随着门越开越大,真夏的背影也越拉越长,仿佛永无止境。
惊讶于大雄宝殿内灯火通明,真夏贴着门板站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走去。前院静悄悄的,只有不可计数的枫叶在凉风中起起伏伏,如同在汹涌海浪中艰难航行的小舟。
低着头凝视着这些危在旦夕的小舟,真夏进入了大雄宝殿,精神矍铄的老方丈正坐在蒲团上低声诵经,火光如刀,在他那张苍老的脸上留下深深的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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