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
“是的,不过只剩个盖子了。”包云卿又把东西放回去。
董其昌说:“我看过宋代吕大临的《考古图》,里面也收录有‘敦’一类,不像呀?”
“吕大临那个是错的。他把‘簋’字隶定为敦,所以收录的敦实际上都是簋。而且您这个只是个盖子,所以连我第一眼看上去,都以为是个小碗呢。”
“你这么说的话,”董其昌把东西拿起端详:“我记得诗经《东山》曰‘有敦瓜苦’,毛传解释说:‘敦,犹专专也。’岂不说的就是这个?”
包云卿笑道:“是啊,‘专专’就是‘团团’的意思嘛。”他心想这个小东西模样确实挺“团团”的,团得都可以拿来压馒头了。
董其昌点头称赞道:“公子果然见多识广。是以前见过实物,还是在书上看过?”
包云卿干笑两声,说:“朋友借过我一本古董图录,书上看过的。”好在董其昌只是翻来覆去地看那个盖子,没有追问。他把东西放回,又说:“那依包公子的意思,这个东西价值几何呢?”
包之鼎感到有点奇怪,但没说什么。包云卿心里也疑惑:今天董其昌怎么了,堂堂礼部尚书,拿着一个青铜盖子跑到包家来问价钱?他沉吟良久,试探着问道:“不知此物是董大人何处得来的?”
“巧了,也是翰芬堂。”
包云卿脑子一转:翰芬堂?马胖子不是造假最多吗?自己虽然已经看出这个东西的端倪,但还是要让他听着舒服为好。董其昌今天穿得低调,然而一身官气是掩不住的,古董商最喜欢骗的就是这种士大夫,看来他一定是花了大价钱买的,这个价格还是抬一下吧。
包云卿说:“敦是先秦食器。现在一个宣德炉也要一百多两,何况是这上古三代的铜器真品呢?”言外之意,这个东西至少也得二三百两了。
没想到董其昌微微皱眉:“这么贵?”
“怎么?”
“没什么,我没付钱。”
包云卿明白了。先秦铜器,行内一般是允许先请人掌眼的,看来董其昌是要让自己看看价值高低再买。而且看他那表情,估计也不是很喜欢,刚才这价格说高了。于是叹道:“如果这个东西是整器也就好了,偏偏只剩了个盖子,这种残器在古董商眼里是最不值钱的。”
董其昌喝着茶说:“那马掌柜也算和我有点来往了,看我来苏州就专门挑出这个送我。他说这是高价收来的,没想到竟是个不值钱的东西。”
包云卿又不动声色地笑道:“大人此言差矣。现在书法流行临摹周鼎汉碑,莫说原器,这些年就是拓片也一纸难求。古董商只求日进斗金,这样的残器在他们那里确实卖不出高价,但他知道您这样的饱学之士嗜古成癖,所以才专门挑出来送给伯乐呀!”
董其昌摸着胡子:“嘶——这样说来倒可惜了。我在观前街碰到了玉虚道长,看他好像很喜欢这个东西,就顺口说让你看完就送给他,没想到竟送了个宝贝出去?”
包云卿松了一口气,总算说了实话:“大人也不必可惜。那掌柜虽有心送给您一件带字的,但是大概也没想到这是一件真器伪铭的东西。这字口上宽下窄,还能看到一点点錾痕。作伪者想用铜丝刷去錾痕,却又留下刷痕,而且字口锈色和器表锈色也不相符,是拿了一件古代光器新刻的字,送也就送了吧。”
包之鼎暗暗称奇:儿子什么时候竟然这么会说话了?董其昌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说:“包公子不仅会识物,更会做人哪。”
包云卿拱手:“见笑了。”
董其昌对包之鼎说:“公子这般通情达理,包掌柜打算以后让他怎样呢?”
包之鼎一头雾水:董其昌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说:“唉,什么通情达理,油嘴滑舌!以后也不过就是子承父业,当彝斋的下一任掌柜罢了,还能怎样?”
“所谓‘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包掌柜有没有想过让包公子远走高飞,去京城打拼一番呢?”
这句话一出,包之鼎和包云卿心里都咯噔一下。包之鼎笑道:“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包公子年轻有为,怕不是姑苏能留得住的。最近东厂炙手可热,朝廷里上上下下都需要打点。我看包公子慧眼识物,又口齿伶俐,如果能去京城开古玩店,必然是大有作为。”说完又把脑袋凑过来低声道:“到时候董某办事也方便些,就当是帮忙了。”
包之鼎看看儿子,对董其昌说:“可是我京城里都不认识几个人,开店谈何容易?”
“这倒无妨,董某派人打点一下不是什么难事。就看包掌柜有没有心了。——对了,包公子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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