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着通衢大道不走,扬云泥从师父那里返回,沿着路边的丛林走向半山腰的酒栈。一路上他偷眼从灌木枝条和茂密草丛的缝隙往路上看,没有一个行人。躺在一个积水潭旁边的那个死于非命的尸体,算是他这一路上见到的唯一的人。
死人也是人。他想过是否该将其掩埋,和父亲说过这件事,父亲反问:“如果你出现明处,会不会成为暗箭的目标?”
鸟鸣与虫声,伴着他一路的孤独。
山郭酒肆,一面绛色旗帜迎风猎猎。所谓酒栈,不过是用竹石简单搭建起来的茅屋,借着山势,躲避着穿谷而来的疾风骤雨。
大道无人,山上尤甚。师父没有给他讲经,给他讲了一段《大禹漠》,他又要面山诵文去了。
到了茅店门口,扬云泥突然发现今日非同寻常,酒栈里的往常空荡荡的五张粗桌,竟然坐满了人。
出现在门口的扬云泥,也让这些人陡然一惊,纷纷把目光钉在闪进来的这个浑小子身上,紧绷着的神经,随时会让它们的手脚施展起来。
扬济流赶忙打起圆场:“这是小儿,不妨事。客官们先前到店里来时,我已经事先说明过了。”
“不妨事,不妨事。”坐在中间的彪形大汉附和起来,“这后生真是少年英雄啊,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是真的起了风。两山夹一沟,风入深川,左突右转。
有一人说道:“是西北风,夹杂着江淮水田里的稻花香味。”
同桌的人说:“我想家乡连子河里的青蟹了。”
又一人说:“是正北风,夹杂着临安的荷塘气。”
又一人说:“是东南风,夹杂着海上的鱼鳖腥气。”
这人刚脱口说出是东南风,马上就打住了,东南风让他想到了什么。近期有一段传言,说东南方向流匪作乱,势如破竹一般攻城略寨,所过之处只剩下残垣断壁。一想到这里,就令人不寒而栗。
中间桌子旁的那条大汉站起身来,说:“什么荷塘气,稻花香,我身上的腌臜味道把你们熏着了吧?哈哈哈哈。”
客人们看到店掌柜的儿子从后面走出来给大家斟茶。只见他刚走到朝着山路的茅店门口,就突然伸长了脖子往山脚下看,说:“不管是什么风,反正是恶风不善。依我看,是杀风。”
山脚下,南北两个谷口,约摸围拢着上百号军兵装扮的人。
座中人俱慌。
扬云泥手中的茶壶和杯盏也不稳当起来,在他手上发出风铃般的磕碰之声,丁丁淙淙。如果是神清气爽,这声音倒是好听。这么多的人,是怎么一下子就冒出来的?自己一路小心翼翼过来,竟然没有发现蛛丝马迹。想到那些冷森森的兵刃,阳春三月之际,竟如寒冬腊月一般。
屋里的人齐刷刷站起身来,又齐刷刷转向扬济流:“店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扬济流却不慌张:“各管各家事。天下不太平久矣。山中小店,十天半月才偶有人路过打尖,今日诸位结伙而来,山下之事,莫非和诸位有关?”
店里的人都不作辩解,打眼往山下瞧,只见一条上路,山南山北,两头都被堵严实了,眼看是水泄不通,又各自回到桌子旁。彼此虎视眈眈,俨然是在对峙。
扬云泥也看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原来这五桌子的人是各自为战,并不相识。
“有缘千里来相会,却又对面不相识。”中间那位彪形大汉环视众人,“不知道我们在这里结的是什么缘?”
“结个兔孙,”东北角那张桌子的人说道,“我们是千里走单骑,各顾各的。”
“单骑个龟孙,”他同桌的人调笑,“至少咱俩相互还有个照应。”
这话是说给中间那位彪形大汉听的。这五桌子的人,各是两两相伴,只有他是形单影只,好像在人数上就已经落了下风。
兵荒马乱的,凡是胆敢出门在外的都不是胆小之辈,这些人即便说不上杀人越货,也绝非心慈手软。扬云泥仍然在门口呆着,没有贸然从他们中间穿过。父亲站在里屋门口,从里面打量着店里的情形。
“说吧,哪个兔孙想对付咱们?”
“没人想搭理没有定力的兔孙。”中间那人没有回应,西北角桌子旁的一位大汉却是鄙夷不堪。
“这龟孙想找茬儿啊。”东北角桌子的两个人离开了自己的位置,一步步向对方逼近。
中间那彪形大汉见势说道:“官兵为谁而来?是英雄就敢作敢当,下山去和他们计较,别在这里牵连大家。咋咋呼呼,是谁先心虚了?”
“俺们不心虚。”两人说着抽出了兵刃,仗着自己四十来岁的年纪,正值壮年,即便那两张桌子的三个人合起伙来,也没有他们的年龄大。
西南角的那两人原本一直按兵不动,看到这两人手中的兵刃,顿时两眼放光。只见那两把刀一黑一白,交映之下,像毒蛇一样吞噬人心。这就对了,一路跟踪而来,终于找对了人,这两把刀就证明了仇人的身份。
黑白双刀前突然跳出两条身影,随即双剑齐出,直扑他们的面门。两个人却是临危不乱,倏然跳向两边,破口大骂:“混账王八蛋。咱人品就这么差吗,怎么都来向我们找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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