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江南之前,扬云泥不知道哪里有江南。
在见到叶飞鸿之前,扬云泥不知道什么是美丽和融化。
一代开国之君,一旦夺得大位,皆曰天命。一朝身死国灭,复又怨天尤人。如有天命,便有凭依,大凡执着君子,皆可探幽索隐,找到天命所归的路子。倘若,没有天命呢?
从这一路的开始,扬云泥便没有探问天命的念头。他念头里,是一路的饥饿。
他这一路的开始,缘于一壶酒。
扬济流,滑州人。为人慷慨,直抒胸臆,奈何世代务农,意气风发之日少,窝囊憋屈之日多。家中连同老母、妻子共四人。原本生养不止一子,无奈田地贫瘠,年月更是贫瘠,兵荒马乱的,一个紧接着一个,有两个孩子呱呱落地不久,便呼呼吐气而绝。
难得的是,扬济流染上了酒瘾。酒瘾是有,酒不常有。每次遇到酒,不管酒质有多劣,他准是与酒共尽,酒桌倒,他也倒。每逢人劝,便仗着一股膂力,将劝告者拨弄倒,人们碍于他的戾气,多不与之计较。遇到心思歹毒的,设计将他灌倒,随便扔在荒郊野外。有几次,寒冬腊月,他身上被浇了水,成了冰人,居然没有冻死。仗着命硬的奇迹,他更是不把猥琐宵小放在心上,嬉怒笑骂,勉强在生死之间磕磕绊绊。
春夏之交的一日,在集市的酒肆,扬济流遇到一个外乡人。外乡人气质儒雅,客气有礼,随便点了两个菜,还有一壶酒。扬济流打这里路过,外乡人一看是条大汉,旁边又有人议论了两句,便听出了一些门道,遂走到大街上,拱手向扬济流施礼:“兄台仪表不凡,在下想请兄台小酌一杯。意下如何?”
扬济流假客气了几番,一再受不了馋虫的勾引,对方虽是陌生人,但那壶中酒是老相好,便踊跃坐到桌前,不等对方劝酒,先干了三碗。
三碗下去,一壶酒没了。
扬济流吃吃笑着,看着对面的外乡人。
围观的乡人起哄:“别给他喝了,再有一壶,他也能一个人喝干喝净。快走吧,别让他骗吃骗喝。”
外乡人说:“这位仁兄没有骗吃骗喝。我们是老相识,如今重逢,当然要痛饮一番。”
话是这么说,外乡人没有再为扬济流买酒。等人少了,没有人注意时,外乡人恳求扬济流说:“兄台,小弟姓尉迟,有一事相求。我要到尉迟公挂鞭处前去祭奠,中间要经过一片胡草坡,听说那里不太平。凭兄台这副身板,一定身手不凡,我想请您护送我过了那片胡草坡。”
趁扬济流还在犹豫,外乡人接着说:“兄台别急着推辞,等我过了那片胡草坡,我酬谢兄台两锭大银。”
外乡人声音虽低,两锭大银的分量却让扬济流听得真真的。
“这事好办,说走就走。”扬济流站起身来领头便走。这些银两,足够他两年不愁吃喝。缺衣少食能熬,缺酒的日子难捱。
外乡人见扬济流如此豪爽,便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路程不近,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把个扬济流都走饿了,酒也醒了。
外乡人却也地道,从包裹里取出酒肉,给扬济流吃饱喝足。又取出一件兵刃,是把不长不短的镔铁好刀,交给扬济流防身。
外乡人说:“等过了这片胡草坡,在下一定厚报。”
二人上坡。走到紧要处,草深过胸,早掩盖住了行人踩踏的痕迹,只根据草丛间行人挤出的一道缝,才认得出这曾经是路。
扬济流身材高大,在前面蹚出一条路来,外乡人紧随其后,两人配合起来相得益彰。
这片荒草约略走到一半之处时,从草丛里长出来两个脑袋。
其中一个脑袋说:“还以为等不到你,你果真走了这条道。等你可等得不容易啊。”
扬济流身后的外乡人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乾坤朗朗,休想为非作歹。”
另一个脑袋说:“贺老六,少他妈放屁。你瞎了眼,这可不是大路。这胡草坡上的草,刚好做你的坟头草。”
被叫做贺老六的外乡人对扬济流说:“我是行商做买卖的,这两人在滑州府里就想对我下手,没想到跑到这里,还是没有躲过。”
第一个冒出的脑袋应声骂道:“青面皮贺老六,你脸皮青,心也黑青。我们合伙做起的买卖,你想独吞、卷包跑路吗?料想你不敢走大道,要过黄河往南跑,就只有这么一处地方了。我们兄弟等你等得好苦。”
第二个冒出来的脑袋说:“青面皮贺老六,做人别太心黑。我们要求不过分,三一三剩一,每人一份,谁也不吃亏,谁也不沾光。怎么样?”
“他们是盗贼。”青面皮贺老六说,“好汉,过了这一关,我加倍酬谢。”
扬济流酒壮怂人胆,对拦路的二人说:“你们有正当理由,可以去告官。在这里拦路劫道,就是非法的勾当了。”
那两人早拔出了兵刃,各持一柄短剑,拨拉着齐胸的草片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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