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浪峰把扬济流介绍给他道上的一位朋友,让扬济流和那朋友做打铁这一行。两年下来,扬济流在兰江东山一带熟络起来,虽不能在村寨里生活,还是在半山腰里,胡乱搭了个房子安了家。
扬济流外出干活,为了给扬云泥解闷儿,买来一只山羊给他作伴。这只小羊羔生性好动,漫山遍野地跑,小扬云泥喜不自胜,生怕小羊羔有所闪失,小羊羔跑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半年下来,沟沟坎坎,山羊领着扬云泥几乎跑了个遍。在孤独的童年里,他用自己的脑袋和山羊去顶角,山羊不懂得礼让,一次次地在他脑壳上留下猩红的包。实在讨不到半点便宜,扬云泥便把山羊拴在树上,独自一人躺在石板上,聆听山背面间歇传来的钟声。
山羊长大后,被人偷走。
又是一年春天,扬云泥又收到父亲送给他的一只小山羊。他与山羊如同故友重逢,满心欢喜地对待它,与它上山下山,狂奔乱窜。闲暇之时,扬云泥则放任小羊随意吃草,自己躺下来数钟声被敲的次数。
山羊长大后,又被人偷走。
来年春天,扬云泥再次收到小山羊时,看管得严密起来,再也不轻易让它离开自己的视野。山羊的野性大,扬云泥只让它在山上吃草,自己守住下方,阻断山羊偷偷溜下来的路。山羊不肯,扬云泥便将它抱起,往山上走,寻到一处高耸突兀的小山头,把山羊放上去。山羊在四周不断试探,终于不敢下来,老老实实地陪在扬云泥的身边。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山羊长大了,扬云泥看得紧,一直也没有丢。
扬济流把长大的山羊卖掉。这一日,他给扬云泥带来一只小牛犊。扬云泥上山放牛,仍旧如法炮制,日复一日地把牛犊抱上那个小山头,自己则在旁边,或就在小山头下守候,防备着偷牛贼。快要回家时,他再把牛犊从小山头上抱下来。牛犊长成了小黄牛,扬云泥依旧坚持不辍。这时,扬云泥已经不敢再和小黄牛玩顶角的游戏了。
一日,他正在小山头下守着小黄牛,只见从山顶上隐隐约约好像有一人走下。此时夕阳正浓,霞光普照,那人从山顶上往下走的样子,简直如天神下凡一般。
扬云泥在心里却是一惊,自己总防备着山下的人,不料想还会有人从山顶上走下来,他赶紧把小黄牛从山头上抱下来,沿着自己踩出来的山道往家里便走。
翌日,扬云泥日上三竿才出门。到了小山头下,又抱起小黄牛,到了陡峭处,他要一手攀着岩石,一手顶着小黄牛的肚子,才能把牛送到小山头上。
扬云泥正要腾跃而上,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孩儿好臂力!”
扬云泥往身后一瞧。只见身后站着一个大和尚。
虽然和尚站在下方,扬云泥居高临下地看去,仍能感觉到那和尚身材的高大魁梧,非寻常人可以比肩。和尚重眉高额,颧骨嶙峋,慧心异相,好似大雄宝殿里走出来的怒面金刚。
扬云泥腾落到地面上,仰首问道:“你是谁?”
和尚蹲下身来,这才和扬云泥齐肩:“老僧贯休。你是谁?”
“我是扬云泥。”
“云泥?云壤两端,本不牵连,尔欲上下追索,云泥俱染吗?”
“你干什么?”扬云泥问。
“老僧在山上采药,已经见你好多回了。”
“偷过我的羊吗?”
“乱说。你不知我,我不怪你。今我观你,却要和你做个知交。”
“为何?”
“你这孩儿,血气行于面容,满面通红,不啻一个红孩儿。姑且不论你经历过何等的血光之灾,我欲与你做个有缘人,何如?”
“你帮我放牛,还是我帮你采药?”
“都不是,我来教你识字。字表往来古今之理,上下四方之义,内可调理气血,外可交接天地。”
“你说的什么意思?”
“你看,连话都听不明白,人生迷途,你岂能走出?”
自此,扬云泥便被高僧贯休唤作红孩儿,每日练习贯休师父教给他的一些字和诗。扬云泥心之所至,全在放牛与诗文二事,半年下来,诗文与气力一并精进。贯休师父还教他一些拳脚功夫,以至于黄牛长大了,扬云泥依旧能够将它拦腰抱起。
“我这红孩儿,苦根炼成了慧根,但愿你日后勿入歧途,方不负为师一片苦心啊。”贯休师父意味深长地说。
有一日,扬云泥照旧上山放牛。他把牛抱上小山头,薅来一堆草,好让这牛既饿不着,又跑不掉。然后他自己便漫山腰地游逛。有时他会遇到一些奇模怪样的蛇虫,他手里早预备了一些石子,便屈指弹去。
这一次,扬云泥玩得兴起,不知不觉来到了对面的房船山上。房船山林深叶茂,花鸟缤纷,虫兽出没,一番行走如同猎奇探险。
他听到一阵哇哇的怪叫。循声而去,扬云泥发现有两只野猪守在一棵树下,支棱着鬃毛,龇牙咧嘴地朝树上示威。
再往树上看,只见年岁与他相仿的一个女孩儿,赤脚坐在一个树杈上,鲜衣秀发,面皮儿净白,皓齿明眸。女孩儿并没有被树下的两个畜生吓倒,晃荡着两只脚丫儿,朝下面怒骂:“快走,快走,杀了你们两个吃肉。”
她还一边扯下一些枝叶,用力往下面砸。树叶飘飘荡荡,天女散花般缓缓落下,惹得两只野猪愈发欢腾,跳跃着朝树上嘶叫。
扬云泥见状,把几颗石子朝两只野猪弹去,顺势瞅准了脚旁的几块大石头。两只野猪被石子一惊,扭头朝扬云泥扑来。扬云泥慌忙捡起大块的石头,劈头盖脸一顿狂掷,两个猪头被一顿猛砸,落荒而逃。
看到下面安全了,女孩儿从树上一跃而下,对扬云泥说:“小孩儿,你是干什么的?”
扬云泥端详了她一阵,乜呆呆说不出话来。除了父亲与师父,他罕与外人过往,眼前的女娃儿,如同一泓清水,让他不知所以,融化在无边的空白里,竟然说不出话来。
“小孩儿,你是干什么的?”女孩儿咄咄逼人地问。
“我不是小孩儿。”扬云泥反驳。
“哎呦,你还是个大人啊?”
“你也不是个大人。”
“难道小瞧你了?”女孩儿尽情地揶揄。
扬云泥不知如何回答,出手相助,竟然被一顿抢白,委屈得扭头便走。女孩儿在身后跟紧了,逼得扬云泥健步如飞,使出自己在山石间跳跃奔腾的本领,不一刻便将女孩儿甩在身后,以为终于脱离了自己摆脱不了的一团乱麻。
女孩儿在身后哇哇叫嚷起来:“小孩儿你不讲理,凭什么不讲清楚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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