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的大火无人能救,冲天的烈焰,噼噼啪啪烧了整整三天三夜。章景泰被少良等人安葬后,那小石桥处的炮楼和几间平房就成了来往村民拉屎尿尿的公共厕所。日子一久,谁家盖房搭屋垒猪圈,就来平房处拆砖,拆瓦,没多久那几间平房就被拆得荡然无存。那炮楼子之所以能依然屹立不倒,一个是因为确实牢固,坚不可摧;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疯了的耿三,就是那马家酒坊里的耿师傅住了进去。这耿师傅住在了炮楼的二层,每天一大清早就在那枪眼处高喊:“小日本被我打跑了!大家不用捐废铜烂铁了!快起来做饭啊!”一时扰得附近村民腻烦无比。有时候有人从小石桥处通过,那耿三忽然从枪眼里喊道:“不许动!举起手来!”有人骂道:“这该死的耿三,比那小日本还吓人。”耿三不种地,也不干活,每到吃饭的时候,就各家门口晃来晃去,人们有口吃的也就分些给他,打发他早早离去。
自从景泰死后,家里又被大火烧了个精光,齐宝升也就搬去了县城,很少再回奈何桥,家里的田地交给了侄子齐绍贤打理。由于马根生的媳妇凯芝是齐宝升的亲外甥女,所以从这里论,那绍贤还是根生媳妇的表弟,绍贤还要叫根生表姐夫。在被烧光的齐家空院子里,齐绍贤又建了三间大瓦房,带着老婆和十岁的儿子齐崇武住了进去。
白家有白鹤轩和白鹤堂两兄弟,如今鹤轩与鹤堂都已经各自成家各过各的,家里的田地兄弟两个做了均分,每户几十亩,家里的老宅由鹤轩住着,而鹤堂另外有自己的房子。鹤轩和梅花结婚后育有一子,七岁的白敬德。
马家现在仍然开着酒坊,少良香桂由于年岁以高,已经不再打理,都交给了儿子根生。根生到也勤快,带着老婆凯芝和十四岁的儿子光复把日子过的也是有声有色。
如今庄里和马根生处的比较好的,当然就是妹夫白鹤轩和那表小舅子齐绍贤。这三人在庄里代表着齐、白、马三家,仍然是庄子里的富户。三人自幼在白家学堂读书,年龄又相差不多,虽然都是亲戚关系,但三人之间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处的像亲兄弟一样。由于根生家开酒坊,一向比较热闹,尤其是根生的媳妇凯芝又特别好客,所以根生家也就成了三个人的常聚之地。
这日本人一走,大黑山的土匪也被剿灭,远近十里八村总算是太平了下来。奈何桥里又一次出现了大批的军车,不过都是由西向东开过。军车敞着棚子,大批的军人站在车上。人们纷纷走到路边观看,也有百姓激动地喊着“国军万岁”的口号。那白鹤轩还发动学堂里的孩子们用蜡笔、白纸画了很多中华民国的国旗,发给众人举在手里。车上的士兵手扶围栏向百姓挥手致意。一时好不热闹。
这天,根生正在家里忙碌着。绍贤和鹤轩走了进来,绍贤一笑道:“根生,你听到了没有,那铁康达又在路口耍酒疯呢,今天差点丢了小命。你说他向谁耍不行,非捡硬的捏,看到了国军的车,指指画画,骂骂咧咧,骂国军不如小日本呢,说什么为啥子不扔些罐头来给他品尝。小日本来了这么多年,他别的没记住,到是把扔罐头这事记住了。”
“后来呢?”根生笑着问道。
“后来,后来军车停下来,两个士兵打了他几个嘴巴,吓得他尿了一裤子。”鹤轩补充道。
绍贤接着道:“还有呢,这铁康达害得我真是够呛。昨天她娘唤我,说二十里外小河口村,她娘家有一个古董瓷瓶要卖,让我去帮着把把关。你知道的,我就喜欢古玩字画。谁知道去了,发现就是一个腌咸菜的破罐子。这回来的路上我才知道,原来那户人家有一个姑娘,被铁康达的母亲看中了,想托人介绍一下。人家想见一见铁康达,这铁康达满脸麻子,又鼻孔朝天,粗俗无比,他不敢露面。她母亲就骗了我前去替他儿子相亲。”
“你看到那家女儿了没有?”鹤轩问道。
“哪里看到,人家媒人拿了好处,怕我当时知晓实情,闹将起来,特意让那家女儿背地里看了我几眼。你说我这儿子都已经十岁了,还替人家干了这么一档子事。”绍贤道。
等绍贤说完,鹤轩和根生笑的前仰后合。根生道:“那铁康达年龄也三十有余了,就是因为家里穷,又长得丑,还不踏实过日子,到现在也没讨个老婆。你能帮就帮一下吧,谁叫你长得帅气呢!”
“关键是我担心,那家姑娘看了你这个冒牌的铁康达之后,还是没相中,那恐怕铁康达再喝醉酒就要骂你了。”鹤轩说完,大家笑个不停。
单说这铁康达,也是庄里的一号人物。个头高大威猛,但大字不识几个,整天游手好闲,又爱喝酒闹事,谁家要是有人结婚娶媳妇,他准去听墙根,听了也就罢了,还出来眉飞色舞地乱讲。他母亲为了凑钱给他娶媳妇,东家帮忙缝补,西家帮忙浆洗,好不容易存点钱,还经常被他拿去买酒。庄里人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糠大萨”就是外强中干,不扎实的意思。提起他真是人人头大。
这一日传来消息说糠大萨要结婚了,人们一听都觉得新鲜。结婚当天,那媒婆怕闹出岔子,特意安排了一场中国最传统的婚礼,就是给那新娘子盖上了红盖头,只等洞房花烛的时候才能由新郎亲手来揭开。单说入洞房那晚,庄里的年轻人为了报复这糠大萨爱听别人墙根的习惯,这回都跑来听起了他的墙根。
糠大萨喝得半醉,摇晃着高大的身躯走进洞房。众人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只听到那姑娘道了句:“那天来相亲的人不是你!”又听到康大萨恶狠狠地喊道:“那个人就是我!”然后屋子里传出了那姑娘撕扯,哭叫的声音。就这样糠大萨在洞房花烛夜强暴了新娘。这生米做成了熟饭,那姑娘也就认了命。本来听说那姑娘在娘家的时候是一把过日子好手,可这嫁给糠大萨后,却变化极大,玩起了破罐子破摔,混起日子来。
这一日,根生正在家里忙。门前停下一辆军车,跳下来十几个士兵,根生面带笑容迎了出去。这些士兵并未理会根生,只是径直地向酒坊走去。
看着柜子里摆放的大坛小罐,那当兵的道:“可都是好酒?准备一些我们带走!”
“都是好酒,各位军爷随便拿。”根生应了一句。
只见那些当兵的七手八脚,每人一坛抱上了车。看他们没有付钱的意思,根生拉住一个当兵的道:“军爷,钱还没付呢。”
“付钱?你都说了随便拿,哪里有付钱的道理!”说罢转身要走。此时被那正提着空瓶来打酒的糠大萨碰上,只见糠大萨走到近前道:“军爷,他家不仅酒好,那饭菜也是一绝,这都大中午了,何不吃完再走。”听他这么一说,那当兵的看了看根生道:“刚出关,还没尝过东北菜,叫兄弟们开开荤也好。你去准备些酒菜来,要正宗的东北菜,好生伺候着。”
根生真是恨透了这糠大萨,不过面对这些表情冷恨的士兵也无奈地从了。两大桌酒菜,被这些士兵来了一阵风卷残云。那糠大萨就倚着门,手里拎着酒看着。士兵都吃完了饭,一抹嘴就要上车。根生有些怒了,上前一把拉住一个当兵的衣领道:“拿了酒、吃了饭不给钱也就算罢,连声客气话也没有,你们连日本鬼子都不如!”那当兵的一撤身,甩开了根生的手道:“老子在战场上流血杀鬼子,生生死死十几回了,拿了你一点酒算什么?还没让你拿出钱财算是便宜你了!”说罢,那军车扬长而去。
正当根生满肚子闷气的时候,那糠大萨拎着酒,迈着四方步,也就走了出去。根生喊了声:“铁康达,你酒钱还没给呢!”
“老子在战场上流血杀鬼子,生生死死十几回了,拿了你一点酒算什么?还没让你拿出钱财算是便宜你了!”糠大萨一边说,一边回头笑着。根生随手拾起一个木棒,猛的抛了过去。那糠大萨跳了几下脚,夺过翻滚的木棍,哈哈大笑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几天后,国军的五辆大卡车又开进了奈何桥。可是人们发现车子上的士兵并不多,这一开进来,就停在了根生家门口。根生正纳闷的时候,有一个国民党军官走了进来,后边还跟着几个背着枪的士兵。那军官见到根生道:“如今军队兵饷奇缺,你家的粮食被征用了!一共五万斤,这是借据,请留好,等国家安定后,拿借据去政府领款!”说着将一张盖有红印的纸塞给了根生,紧接着几十个士兵冲进了粮仓。根生还想阻拦,已经被两个端枪的士兵抵在了墙角。在众目睽睽之下,仓库里的高粱被士兵们搬走了大半。根生大喊道:“这张借据老子就留着,一定找你们狗日的算账!”
根生气冲斗牛,唤来鹤轩与绍贤前来谈心解闷。二人听了根生一番叙述后,也是气愤无比。鹤轩道:“这国军如此这般对待百姓,比那日本兵和军阀还要遭恨,如此下去怎得民心啊?连个章程、法度也没有,更别提说理的地方去。我看就先忍忍吧,小心弄出事端。”绍贤也应了几句,就此作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当根生恨着国民党士兵的时候,门口又来了一辆军车。走在前边带路的正是多日不敢登门的糠大萨。只见一个国民党军官走下车来,另外十几个持枪的士兵冲进院内,分两排列开。那军官又是径直走进酒坊,根生以为他还是来拿酒的,跟在后边,也不做声。那军官并没有去酒柜看酒,而是在酒坊里转了一圈,打量着二十几个酿酒的伙计。然后喊了声:“把手里的活放一放,都出来集合!”伙计们听后,也就陆续来到了院子里。
那军官道:“如今前线紧张,极缺人手,我看你们一个个身强力壮,就不要窝在这里酿酒了,都到前线去,为国出力!”
“日本人都被打跑了,还去前线做什么?还要打仗吗?”根生问道。
“日本人是投降了,不过共产党又来了。”军官道。
“共产党,共产党是哪国人?”根生问道。那军官白了根生一眼,并没有作答。
说是让伙计们去前线,伙计们哪里肯去,也就攥着拳头,厉目横眉地盯着那军官。根生道:“这些伙计是帮我酿酒的,他们走了,我的酒坊怎么办?况且他们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