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见郭嘉的话,当然还得在和阴修相商之后。
崔博只身和阴修入了一偏厅,偏厅无旁人,唯有崔、阴二人。
一路上他们已经给需要寒暄的话说完了,接下来就只需进入正题便可。
二人对坐,无主次之分,阴修正襟危坐问道:“朝廷之诏令,某已收到,不知崔议郎欲如何行事?”
崔博心中漾起了涟漪,他是真不知道这个阴修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其支持崔博对付豪右呢,还是反对呢?他这问话更是不知道让崔博怎么回答…
之前在阳城还好,面对的是一个胆儿有点小的的县令李浍,那李浍的倾向是针对本地豪右,可以说是非常明确了,所以崔博的阳城之行颇为利落。
但是阴修不一样,毕竟是一个成熟的士人,他上来就抓住话头,可以说是给了崔博很大的压力。
压力的来源,正是阴修的倾向问题。
阴氏可不是寒门,亦不是豪强,是正经八百的士族出身。豪强和士族士这个时代的“中坚”力量,豪强掌握着土地资源、经济资源,士族掌握着教育资源、政治资源。
举个栗子,郄氏家田宅千倾,家资累有巨亿…这真不是吹牛逼!嗯,他家里的那些子钱财粮食,能带走的全被崔博给装车上啦!钱是有的是,地又贼多,仆役、佃农万数,不还是说倒了就倒了。
其家虽有郄俭任二千石郡守,那又如何?根基太薄,他家基本上已经没救啦!
再说崔博,他本家是真滴穷,真滴穷哇!犹记得崔博刚穿越到此世来的时候,他所见到的尽是断壁残垣!但是这不影响他是士族之后。
光说崔博这个不像士族的士族,他有难,他爷爷的故交袁隗还是会出手帮忙,这就是底蕴、他拍出他爷爷的名头来,就能让一个儒士肃然起敬,士人们都会卖点儿面子,这就是底蕴。
这便是士族与豪强的社会本质,简单来说就是,一介寒素可能他家里很有钱,郡望、著姓的士族之后可能家里很穷。扯个题外话,曹氏,其家严格意义上来说,还真的算寒门(滑稽)。
士族掌握着教育资源和政治资源,他们的后人,就很容易出仕!
而豪强就在本地扎着根儿,掌握着生产资源,算是地头蛇了,这种情况下,郡、县长吏多会与豪强家合作,比如说征辟豪强家族的人为属吏。
崔博眼前的阴修不就是郡守嘛,他是完全有可能和本地的豪强有合作关系的,所以崔博在不知道阴修的倾向,不敢贸然开口。
崔博朝着阴修端正地拱了拱手道:“小子才疏学浅,难当大任,幸而得遇阴公,还望阴公不吝指教。”
这完全就是说好听的话加上踢皮球,一脚可就把难题还给了阴修。
崔博今年才十九岁,可不就是“小子”嘛!在阴修这个名士面前,可不就是“才疏学浅”嘛!‘幸而得遇阴公’还好我遇到您啦,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希望您给些指导性的建议!
崔博说的可谓是十分恳切了,完全就似一个晚辈真心求教长辈一般。
阴修对崔博的小聪明不以为忤,反而呵呵直笑,他捋了捋胡须道:“崔议郎年少有才,当属北州翘楚,实不宜妄自菲薄,至于你说那‘才疏学浅、难当大任’,却是不属实啊!你小子,滑头哇!
你若是才疏学浅,那岂不是堕了令师卢之干的文名?若你难当大任,岂天子看错人乎?
至于指教,某更是谈不上了,在阳城,你做得甚好——联合前任县令、收集郄氏罪证、骤攻郄氏坞堡、无滥杀无辜、用其壮勇、使稚子向学、诓县中豪右…又上书表了更为稳妥的濮阳敏为阳城令…
做得确实是好大事啊!”
阴修不住地点头,笑着看着崔博。
崔博一愣——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我这么牛逼呢!
诶…等会儿?这阴修好像哪哪儿都提了,连其中较为隐秘的部分都知道,那就没可能不知道崔博对郄氏土地的安排哇!还有对那郄氏族人的安排!
是阴修觉得这二事不妥吗?若果真是这样的话…崔博大概就明白阴修是怎么一个倾向了。
崔博小心翼翼的问道:“阴公以为…我请廷尉槛车来征郄氏族人做得对么?”
阴修道:“尝闻崔议郎评五经,言五经教人仁、恕…”
果不其然,崔博猜得没错,这阴修果然就是觉得他这事儿做得有点儿不妥,不符合儒学之“仁”、“恕”。
正当着崔博胡思乱想呢,阴修又云:“你既认识那廷尉宠,便知道其人做派,这郄氏族人…哎!”
这话说得倒是,郭宠任廷尉,还算是秉公执法,这郄氏落到了他手中,指定没有彼等好果子吃!不过这正合崔博胃口嘛~惩处的越严重越好,直教那些豪强们不敢明目张胆地侵占平民田地、隐瞒真实户口才好!
崔博有一说一:“廷尉郭公,向来依法行事,审案必公,阴公与郭公有旧,应是晓得的,那郄氏若无不法,想必郭公也不会强加罪名。”
阴修似乎就在这儿等着呢,听完崔博说,他马上就接上了:“崔议郎怎知那郄氏不法?”
崔博:“那郄氏…”
从他口中才崩出来三个字儿,他就想起了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他明白了,阴修就在这个地方等着他啊!
廷尉有审理犯罪的权力,但是…崔博没有啊,他在阳城做得事儿,可不就是先斩后奏嘛!
郄氏是有不法,但是终究还没有被廷尉定罪,崔博一个小小议郎,竟是提前给人家的田产分给佃农了,钱粮全部充公了!
这么细细一琢磨,崔博的所作所为和他曾说过的,李膺等党人先斩后奏有什么区别?
当然阴修的真实目的,不太可能是郄氏这档子破事儿,郄氏被抄没也就被抄没了,阴修平素也不大看得起这郄氏鱼肉乡里、胡作非为。
其真正目的应该就是先前没提到的“郄氏田宅分配”之事。
崔博忽然惊觉,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不太正确的决定。这郄氏田宅充公还则罢了,关键在崔博的提议下,将土地分给了佃农!
这事儿他真的能做主吗?严格意义来说,不能做主,实际情况,一个县令还真的能说了算。但以崔博的政治立场,就不能保证王允不会借着这个机会来谮他!
苦也!
崔博是有苦说不出哇!这他喵的算是什么活儿啊!
“他喵的刘备这厮,走之前也不让咱持个节杖什么的’崔博暗自腹诽道,若是持节来公干,至少崔博就不用听这阴修在此逼逼赖赖、疯狂暗示了。
作为一个带着后世先进思想穿越的有为青年!岂会因为些许不理解失去初心呢?不存在的!
为广大人民群众谋福祉,才是崔博欲做的。
今儿咱就算让一手~将来讨回更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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