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绍阳看着东方子怡不断远去,心里满是自责,为什么自己身体这么瘦弱?为什么自己每次拿起马刀,面对着牛羊,手就会发抖。草原人有着训练男孩胆量的独特仪式,那是代代流传下来的,在每个男孩长到八岁时,部族里的星相萨满都要挑选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来到男孩的帐篷里,叫醒他,把刀交在他手上,在他的耳边,告诉他的任务,和完成任务后的奖励。
男孩收到的生日任务是,亲手杀一只跑不动路的老马,他会得到的生日奖励是,一只鲜嫩的绵羊,还有一把打磨好的小马刀。
马在草原是受人尊敬的,可草原是残酷的,对草原人来说,最能表达尊敬的方式,就是将马吃干喝尽,剥皮拆骨,马,生有功劳,受人尊崇,死后,它们也有归所,马儿会用鲜血洗礼下一代的灵魂,让他们成为最英勇的战士。
王绍阳经历过那场试炼,可从那以后,他反而再也不喜欢拿刀。
当时,星相萨满把马牵到了它身边,王绍阳站在它的背后,提着安达修德尔古昨天亲自为他磨好的长刀跃跃欲试,他那时也是天真的孩子,认为自己会成为最强的部族勇士。
王绍阳当时很害怕,他怕自己不能通过考验,他怕那匹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马儿会吃掉自己,别的小孩通过试炼时总是简单的,因为他们需要参与杀牛宰羊的工作,这为他们积攒了不少经验,王绍阳却没有。
他去找父亲伊苏达勒·铁麟诉苦,铁麟王告诉他,杀马并不困难,只需要精准的一刀,斩断脖子,将马头利落,快速地砍下来,一切就结束了,这样,马不会吃掉你,还能向外人彰显你的刀艺。
可他被大人骗了,即使专门砍头的刽子手,也不能做到百分百快刀斩乱麻,王绍阳那时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切,他傻傻的听信了父亲的话,还有许多姆妈所讲的草原传说,铁木真十一岁就能上阵杀敌,扎木合十岁时,马刀的技艺就能威震四方。
王绍阳相信了,他相信自己只要砍的够好,就不会让马痛苦,在仪式进行的前三天,王绍阳每天都会对着木墩子挥数千下刀,可这并没有让他的技艺有所增长,三天后,当王绍阳手中的钢刀卡在马的脖子里,滚烫的热血洒满了他一身时,王绍阳先是一愣,然后坐在地上大哭。
那时,王绍阳就明白了,自己根本不擅长剥夺生命。
他的三个兄弟都在旁边,当看到王绍阳出丑后,两个在旁边捂着肚子大笑,修德尔古则上马去追那匹老马去了,它脖子上带着刀,疯狂地冲撞着,已经撞倒了一个毡帐。
王文昭早就守在一边,看到情况有变就冲了过来,把王绍阳抱起,她先是在怀里搂了一会,然后拍拍背,放在肩膀上搭着,安慰说:“好孩子不哭,杀人本就不对,没事,你还不懂事,不是你的错。”
说完,王文昭就怒视着伊苏达勒·铁麟说道:“这次你骗他我不和你算,以后别再让绍阳参与这些。
王文昭看到儿子天天在后院挥刀,就大概猜到铁麟对他说了什么。
“我也是为他好,不会挥刀的男人,有什么用!怎么和我一起征战天下!”伊苏达勒铁麟大骂。
王文昭说:“为他好?自古中原,从来以孝治天下,以德治天下,以礼治天下,从未听过以武治天下的,这么小个孩子,就要剥夺他的怜悯之心,这也叫为他好?”
“这里是草原!草原天天都要打仗!莽原部不养不会打仗的男人!”
“那么,我教他兵法便是。”王文昭说完,转过头就抱着王绍阳离开。
王绍阳看着远方还在流血的老马,忍不住低头,一低头,他又看到自己身上的血沾到了母亲干净的手掌上。
王绍阳觉得很不舒服,吵着要下来。
王文昭把他放下来,王绍阳拉着母亲的手问:“阿娘,你会兵法吗?”
“兵法,兵法。”王文昭笑了:“阿娘当然会了,都是你爷爷王御疆教的,听好了,第一段话是...”
王绍阳看着东方子怡远去的身影,念着这段母亲教给他的话:“为将者,肩负苍苍蒸民,背负千万枯骨,一言令下,战乱四起,天下又添无数孤儿寡女。为将者,千家万户之性命尽系于一念之上,责任至重,能不慎之耶!是故,德不近圣,不可为将,慈不近佛,不可为将,才不近神,不可为将,律不近尺,不可为将,你要约束自己的德行,明确不可动摇的法律,保持仁者之心,不断打磨才能,才能当一个好的将领。”
多年以后,面对着草原六部的百万子民们,王绍阳又会想起夕阳落下的今天,他以此开始,坚守了自己的信念,让所有的人都相信,理想是存在的,路不是只有眼前的,有时候,看不到并不是不存在,路只是藏起来了,等待着挖掘。
他下了马,看到了地上丢下的项链,那是条美丽的天青色头链,天青色,天空的颜色,上面还画着花瓣和蝴蝶,王绍阳把它捡起来,放进口袋,夕阳落下了,有马蹄声渐进,也许是危险,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上马,但愿东方子怡能把苏塔勒救回来,他这么想。
王绍阳在随之而来的寒气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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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原部人!
乌兰察被莽原部人包围了。
他原本想活活把苏塔勒拖死,可没能如愿,当跑出了几里后,乌兰察就遇见了全副武装的莽原骑兵,那不是铁甲加身,举着寒枪,威风凛凛的长生铁骑,只是数百名穿着绳甲的轻骑兵,可即使是轻骑兵,也不是他这十几人能解决的,他们刚刚战斗了一天,已经十分疲惫。
“塔塔尔人!”莽原骑兵里有人喊道:“年轻的战士们,有人入侵我们的家园,列阵!举弓!拔刀!”
一百名莽原骑兵在平原上一字排开,列三队,最后一列齐刷刷地举起了弓箭,前两列拔出马刀,刀锋呼啸而出,刮出凄厉的冷风,一切井然有序。
乌兰察咽了口口水,他一眼望见马背上最高的那个男人,他高高举起手臂,黄金的头盔隐藏了男人的神情,鳞甲却不能覆盖他如狮般雄壮的肩膀,乌兰察刚想说话交涉,却看到了那个男人重重放下了手。
“放箭!”
“什么!”
这人根本不打算和自己说一句话。
箭未至,人已倒,乌兰察听见了弓弦的嘶吼,身边的数名战士无声跌落下马,厉风从他的耳旁呼啸而过。
“搭弓!”乌兰察还没有喘过气来,又听见那人说:“瞄准中间那人!放!”
又是一阵箭雨,这次的箭矢冲着自己而来,乌兰察赶忙侧身藏在马背后,大喊着:“跑!”,他调转马头,却发现绑在马后的苏塔勒正缓缓朝着自己走来,鲜血浸湿了苏塔勒的裤腿和牧衣,他的衣服背后也千疮百孔,他脊背的肉也一片片溃烂了,可他还是没有倒下。
他走到乌兰察的马前,手紧紧攥住马尾,不让他转向。
“放手,混蛋!放手!”
乌兰察跳下马,两人再次扭打起来,不过这一次,是乌兰察把苏塔勒压在了身下,苏塔勒举着双手抵抗。
带着黄金头盔的人,是伊苏达勒·卡塔尔,他正沿着天雪河追赶王绍阳,找寻他的踪迹,这时只是无意路过。
当他看到了被绑在马后的苏塔勒,内心犹如石破天惊。
苏塔勒被抓住了,那么王绍阳呢!
他四处搜索,没有看到王绍阳。
难道,王绍阳已经落到了他们手里?又或者,已经死了?
必定是这样,苏塔勒,何等忠诚勇敢的战士,他都被抓住了,他的主人肯定也遭遇了厄运。
卡塔尔内心为自己的兄弟惋惜,他出发去长安,连一个节气都没过,就已经遭遇了不幸,他和王绍阳并没有许多间隙,一直和平相处,不像三弟和他感情很好,也不像二弟那样很讨厌他,卡塔尔想的是把他们带回去复命,然后再放他们走。
不能杀了这群塔塔尔人,他要问出真相。
“都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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