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第二张简笔画时,吴思不像看到第一张的时候那么紧张。他知道有人故意给他寄这种画,假如这人出现,哪怕是要伤害他也好,至少,他心里的谜团能够解开。过去的一个月,他回忆了先前两年多的刑警生涯,破的案子大多是没有多少争议的刑事伤人案件,有几件杀人案,证据确凿,嫌疑人都被抓获判刑,现在已经入狱,在抓捕的过程中,他也没有突出的、让人记恨的表现……这张简笔画不知道要表达什么,画的粗略,不精细,像是小孩子的手笔……
吴思看了看这狭窄的楼道,暗白色的水泥墙上有些黑,每个楼层间中间的小窗户上玻璃积满了灰,墙上、门上,到处贴着小广告,清洗油烟机、开锁、卖房……再看了看对门,吴思见过,对门住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头儿话少,经常到小区楼下躲着抽烟,老太太泼辣,嘴里总是骂骂咧咧,吴思从来不跟他们打招呼。他试着敲了敲门,门没有开,又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了嘶吼声:“没带钥匙就别进来了!死老头子!”
吴思犹豫着,又敲了几下,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开门,老太太手拿着擀面杖:“你这死……你是哪个啊?”
“哦……我住对面,我想问一下,今天你有没有看到有人到我家门口……”
“没看见!”老太太砰的一声狠狠地关上门,那关门声把整栋楼都震了几下。
吴思被这关门声惊了一下,摇了摇头,这老太太真是厉害!他只得下楼,拿着那张贴着简笔画的广告单到楼下去找物业,刚出楼门口,这才发现小区里没有垃圾桶,花坛边的水泥墙上被人用喷墨写着“倒垃圾全家死光”的字样,吴思走到居民楼右边的草坪处,看到一些老人带着孩子在那儿玩儿,他问了几个大人:“打听一下,小区物业在哪儿?”
“物业?”
“没有物业。”
“怎么会没有物业?我记得以前有的。”
“要物业干嘛?他们就收钱,不做事。”
“小伙子,他们撤了,没人交物业费,他们公司亏了钱,跑了。”
“那小区的监控在……”
“那监控是坏的,你看嘛,”那人指了指楼道尽头的一个摄像头,“都不亮,线也是断的,早就没用了。”
吴思不觉心凉了一截,又是没有监控!佳林苑小区也是没有监控,这里……对了,这个小区叫什么名字?他回想了一下房产证上的信息,老干部宿舍楼五区。两个小区都没有监控,这个人明显是踩过点了。
他走到小区门口,只见到左边一个用来隔离的蓝色棚子还散在那里,里面没有人,他在一排门面房外找着,门面房多为药店、便利店、足疗店……走了一圈,吴思发现,这些店的监控都在里面,而离小区最近的道路监控是在离蓝色隔离棚约一百米的十字路口。
“吴思!”他回头一看,是蒋悦,副驾驶座位上,方秦怡对着吴思礼貌地微笑着。
蒋悦把车停在他面前,摇下车窗:“等半天了吧?”
“啊?”他打开手机,看到蒋悦给他发的微信:十五分钟后我到你小区门口接你,先带你去看房子,然后请你吃饭!回过神来,吴思上了车。上车后,他看到蒋悦的未来岳母坐在后座,她姓秦,是退休教师,别人都叫她秦妈妈。老太太看到吴思上来,有些拘谨地往里面的座位挪了挪。
车停在一个宫殿式的大门口,吴思下车一看,这个小区比较新,房子都是现成的,根据楼房安装的防盗窗来看,这里的入住率应该超过一半。吴思和蒋悦走在前面,方秦怡和母亲走在后面,来到一个多层四楼,蒋悦打开了门,对着吴思,也对着方秦怡问道:“看,怎么样?”
“这多大面积?”吴思四处巡视着。
“126平米,三室两厅。”
“哦……你前段时间还说,快攒齐首付了,这么快,首付攒齐了?”吴思脑筋一转,“你叫我来看,是不是要跟我借钱?”
蒋悦和方秦怡对视一下,笑了:“你别这么敏感,我要借也不会这样借。”吴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客厅里来回走着看。
“蒋悦,这房子是二手的吧?”
“嗯。”
“呃……126平米,按先云的房价,至少得60万?”
“48万。”
吴思一惊:“啊?这么便宜?”
“你以为呢。这房子是一三年建成的,那时候才多少钱买的?我一朋友的朋友,他生意周转不开,也不知道是遇到什么问题了,着急卖这房子,越快越好,我才来捡个漏。”
“嗯……挺好的,二手的也不错。这房子质量也还可以,几年了,墙啊地的都没有开裂的痕迹,三个房间,两个朝南,客厅光线也好,卫生间也挺大,挺不错的!”
蒋悦走过去,轻轻拉了一下方秦怡的母亲,带她来到一个朝南的房间:“妈,这以后就作为你的房间,小是小了点儿,但是朝南,阳光好,我跟秦怡住朝北的房子,这个大一点的,朝南的,就留着我跟秦怡有了孩子再住。”
秦妈妈笑着,她穿着的厚厚的玫红色针织外套敞开着,五月天,春天接近尾声,初夏来临,她应该是怕冷,或者,是方秦怡让她多穿点:“不,你们住朝南的,我住朝北的,我年纪大,无所谓,你们年轻人工作辛苦,又要养大养小的……”
“妈!你就听蒋悦的。”秦妈妈听了女儿的话,也就不再说什么。
吴思嗅到了一股浓浓的烟味儿,好像是从门口传来的,他有些好奇地走到门口察看,一个老人站在那里,他的头发蓬松,皱纹明显,上身一件灰色的西装,下身一条黑色的牛仔裤,脚下一双皮鞋,蒋悦他们也发现了,谁都没有说话,吴思认出来,他是蒋悦的父亲蒋大国,在门口站了应该有一会儿了。
蒋悦看着蒋大国,眼前的蒋大国眉头紧锁,饱经沧桑,愤怒又委屈,他没有抬头,却仿佛站在舞台中央,面对着聚精会神的千万观众。蒋悦走到一边去,不再看他。
“蒋悦,你觉得这样合适吗?要买新房也不跟我说,怕我要你的房子啊?你记着,我蒋大国就是睡在马路上,也不要你施舍!”
“没说要施舍你,不要自作多情。”
蒋大国一只手背在后面,一只手指着蒋悦:“你觉得你这样做合适吗?啊!合适吗!”他的嗓音粗犷,震动得整个房子都有了回声。
“这不是合不合适的问题,是我能力有限。我的钱只够付首付,装修也是秦怡理解我,跟我一起负担,以后我们还要一起还房贷,她的工作还比较稳定,我就不一定了,我们实在是很难。”
“你跟我诉苦是什么意思?我把你养这么大,还要继续养你,养你一辈子?”
“爸,你不用这样想,虽然我们是父子,但不是一定要产生你说的那种关系,我们完全可以各自养各自的,你养你自己,我养我自己,如果我要你养……”他发觉自己不该这么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旦进了蒋大国划定的圈子,就会被牵着绕,想绕回来,出来,不容易,最后还是说不到一块儿去,“你年纪大了,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你是蒋悦的朋友吧?小伙子,你给我评评理,是你爸妈,你会这么对他们吗?”
“不要问我同学,他父母都离世了,况且,他父母跟你不一样。”
“啊?都过世了,节哀啊……”蒋大国走近吴思,准备安慰他。
没等蒋大国说完,蒋悦插嘴道:“吴思,帮我一下,我要量一下房间的尺寸。”
吴思看这氛围,好尴尬!他跟着蒋悦进了房间。吴思拿着卷尺的另一端报数,蒋悦一手拿着卷尺的头,一手用手机记下数据。蒋大国走进来,看着水泥墙,指示着:“我跟你说,这里打一个衣柜,原木色的,经久耐用……”
吴思看一眼蒋悦,蒋悦只低头看墙边,吴思又望了一眼蒋大国,刚刚还剑拔弩张,现在他如同失忆一般,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给儿子做起了参谋。不需要一个警察的敏感,是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个老人心知肚明,又装糊涂,也许,这才是他唯一能住进这个房子的方法。这么看来,蒋大国其实很具有销售的天赋,只是,他要对付的,是自己的儿子。两人来到厨房量尺寸的时候,蒋大国看了看不远处的方秦怡,秦妈妈微微有些窘迫地站在一边,方秦怡紧挨着母亲,表情坦然,蒋大国的眼睛里冒着怒火,定在那里,他那眼神如一个烧红的烙铁,即使泼了一盆凉水,也要冒烟抗议。眼前的方秦怡对蒋大国而言,是一个有着弱女子外表,实则做着强盗勾当的人,更别提秦妈妈了,那就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卑劣老女人,这对母女抢走了他的儿子,抢走了他的尊严和未来,他不能忍受!
一个合格的警察天性从来都不是置身事外,吴思觉得空气里总充斥着难堪的气息,他也想走,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走,蒋悦是他在先云县城里最好的朋友,或者,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有很多的同学,有很多的朋友,毕业后大多都各奔东西,即使在先云县或者森江市的,也都是需要的时候聚一聚,聊工作、聊家庭、聊未来,离开森江市后,他也觉得孤独,可也不想融入那些饭局。
终于完成了测量的事情,蒋悦勉强笑着,拉着方秦怡的手下了楼,蒋大国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却也不愿意无声无息、无知无觉,从楼上到楼下,他的脸都拉得很长。几人来到小区外,一行人准备上车,蒋大国自顾自地上了副驾驶,吴思坐在后座最左边,秦妈妈坐在中间,方秦怡坐在最右边,大家都不说话。车即将经过县城人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时,蒋大国打破了沉默:“蒋悦,爸跟你说,不要找装修公司,太坑了,自己找泥瓦匠,先刷墙,刷墙的粉自己买,爸帮你找人,肯定实惠。客厅铺瓷砖,房间要地板,这些材料爸可以帮你把关,装修的时候我来帮你盯着,免得他们偷工减料……”
蒋大国说了许多的话,蒋悦只开车,也不做声,其他人不回应,也不互相说话,蒋大国终于不再提装修的意见,他深深地哎了一声:“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我说了半天,你当我……”蒋悦猛踩了一下刹车:“你下车!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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