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对他感激一笑,又低下头洗着手里的衣服。乍遇故人,那颗原以为如顽石般坚固的心竟然也会觉得酸楚委屈。心里渴望的关心,原以为早已泯灭在冷暖自知的人世里。连自己都不知道,有一天它可以被捂热,可以被唤醒。
低下头,有一颗泪无声无息落在手背上。竟一瞬间觉得冰凉刺痛。无论如何平息心中跌宕的气息,到底还是不能装作安然无事问候出一句平常的“别来无恙。”
铭佑也不说话,时光那样静,静得仿佛如凝固成团一般紧紧抵在人胸口。
良久,长长的一声叹息,“看来那句近来可好,是不用问了。”铭佑颇有些伤感地说道。
孤星轻笑,说:”王爷不是都看到了吗?”
芳宜在一旁低声抽泣,忽地跪下说:“奴婢从来不识得这位王爷。但是王爷既然为我家小姐解围,想来是关心我家小姐的。还请王爷为我家小姐做主,这王府里的日子,小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芳宜。”孤星低声呵斥了一句,“谁让你在王爷面前说这些话。”
“你别怪她。倒是你,受了这样的委屈也不吭声。若不是听说了你与太子之事。。。”铭佑自知失言,便急急地打住。
铭佑扶起芳仪,吩咐她先退下,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了两人。
铭佑不自然地咳嗽两声说:“当然,我是相信你的。只是,你可知道,三哥原本要找太子和五弟了结此事,意在还你清白。只是太子妃从中阻拦,三哥竟然仍由它不了了之,这样一来,反而坐实了你们的罪名。好在父皇护着你,下令宫中严禁议论此事。事关太子名誉,董贵妃也不再多言。只是流言蜚语,非父皇一人之力所能阻挡。”
孤星木然地看着前方,说:“你又何必拿这些来招我,只当我是个无心人罢了。”
铭佑为她的灰心悲观而气愤不已,说:“那倒是我多事,凭白地跑来与你说这些。”
孤星不说话,只是搓着手里的衣服,铭佑不觉得放缓了语气,说:“现在你这个样子,真不是我所认识的丘欣了。”
”王爷又岂能确定认识的丘欣就是真正的丘欣呢?又怎知丘欣就应当是怎样的人呢?”孤星问得认真。
铭佑看住她,眼里一片澄澈,说:“无论你是谁,在我心中,你只是你。”
仿佛大雪初晴时的第一束阳光,那暖意即使微弱,而在四周冷冽,严霜如刀割的寒冬里,却如那漫天漫地的大雪中唯一捧在手心的暖炉。即使知道那一点点温度并不抵挡得了严冬,却能够坚信,那是唯一拥有的,能够抓住、倚靠、慰藉的全部。
心里竖起的高墙被三言两语击垮,心中既慌张又感动。那样欢喜却又悲伤。欢喜自己那原本一直如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生,竟能够遇到如斯温暖。悲伤的是,自己却又那般清醒地知道,这样的温暖是自己要不起的。
“王爷还请先回吧,丘欣还要干活呢。”孤星忍住泪意,硬生生将他的关心阻隔在心门之外。
生在帝王家,铭佑如何不能明白这样的道理。如果此刻自己去劝承焱,恐怕他心中对孤星的误会更深,会更觉得厌恶。
“你放心,我必定为你洗去那冤屈。”铭佑说。
“流言蜚语岂是人力可以阻挡的。即使太子出面为我说话,只会更加让人浮想联翩。”孤星平静地缓缓道出,却是鞭辟入里。
铭佑终是长叹一声,说:“其实你一己之身的沉浮,全系在三哥身上。只要他对你好,真心实意地疼你护你,旁人又岂能说得了你呢?”
“虚妄之事,王爷还是不要说了。”孤星不含悲喜地一笑,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语气。
铭佑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中秋。这中间,铭佑偶尔来看过几回,也只是或站或立,在一旁陪着自己说些话,或者送来一些新鲜玩意儿、吃食之类的东西博孤星一笑。
中秋节这日,宫里开宴,承焱按礼携孤星共同出席。
再次回到宫中,内心却生出几许说不出道不明的清愁。
当初的宫女如今已嫁作新妇。虽说这桩婚姻是假的,自己的身份是假的。可毕竟经历这些种种的是自己这个真实的人。
当初在宫里再不济时,也可以想着法子峰回路转。辛苦如浣衣局,花些银两也可以有众宫女帮衬,危险如来仪宫,也到底是锦衣玉食,最终化险为夷。之后的锦翠宫、乾云殿自是不用说。只是到了安宣王府,总感觉自己是深秋里挂在树上的一片枯叶,何时落下、如何落下,全凭那一阵风。自己身在其中,反抗不得也挣扎不得。这样处境,总觉得比宫中辛苦了千百倍。
承焱见她只是一路出神,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好好跟着我,可别走丢了。”
孤星一笑,心中想着自己在宫中呆得也有些时日了,哪里还不认得路,只是到底也没开口。
今日的中秋家宴在庄华台举行,庄华台建在宫中地势最高之处,中秋赏月是最适合不过的。
皇上与董贵妃依旧高坐高台之上,底下两排筵席后分别坐的是亲王、皇子嫔妃。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筵席上多了董芸梦和孤星,皆是新婚后第一次在众人前露面,自然得到最多的关注。
董芸梦一身桃红宫装,喜气盈腮、含羞带笑地依傍在太子身边,两人一看便知是新婚燕尔。
孤星却只挑了一套丁香色的宫装穿在身上,在裙边和袖口分别以略深一点的紫色绣了小朵的丁香花,整个人看起来淡雅出尘,仿佛要乘月而去。
敏妃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落入孤星耳中,“若不是知道,可真要说皇上偏心了呢。”
皇上端坐在紫檀嵌珐琅龙纹五屏宝座上,微微探身询问道:“敏妃此话怎讲?”
“皇上的这两位儿媳,一位俏丽若三春之桃,一位清素如九秋之菊,真真是天下间再也难得的。可偏偏都被佑儿的两位皇兄跳了去,叫佑儿到哪里再寻这等模样气度的女子来为妃呢?可见皇上是偏心了。”
皇上拍着龙椅大笑,底下的皇子嫔妃们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敏妃饶了这样大的一个圈子,原来是把朕的两位儿媳好好夸赞了一番。却连着数落了朕,还扯上了佑儿,这等刁钻心思、伶牙俐齿,也是世上无双。”皇上笑着赞扬道。随即吩咐崔恩年给敏妃赐酒。
董芸梦低眉垂眼,羞得面红耳热,羞答答地说:“敏妃娘娘最爱笑话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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