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里,皇上整个人深深地陷在紫檀龙榻上,闭着眼疲惫而无力,仿佛睡着了,全没了平日的神采。远远望去,倒像是只剩一件空空的明黄色龙袍随意地放置在龙榻上。孤星忍不住感慨,呼风唤雨、万无所不能的皇上也终究显出了老态。在光阴的流逝面前,谁都是无法可施。纵是天子,又能如何?
崔公公上前几步,正欲唤出声,孤星对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崔公公不解,只听“咚”地一声,孤星猝不及防地跪下。花色斑驳灿烂的朱红色波斯地毯像染了血一般,在低眉敛目的一瞬冲撞入眼里,只让人一阵头晕目眩。孤星努力稳住身体,深深地吸了口气,不作一语。崔公公在一旁进退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那三足香炉里的袅袅龙诞香不断积蓄着堵在胸口,整个暖阁沉闷压抑地仿佛让人要溺过去。孤星只一味挺直了身子,不言不语跪在地上。
“怎么?朕一个儿子还不够,你也要来忤逆朕吗?”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混混沌沌,却仍然威严可畏,让人不禁颤栗。
“父皇英明圣哲,无所不晓。儿媳不敢在父皇面前有所隐瞒。这一跪,一则为国;父皇是万民敬仰的圣主,龙体乃是国本,求父皇平心静气,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千万爱惜自己。二则为家,于私父皇乃儿媳的公公,儿媳夫君的父亲。于情于德,儿媳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自的夫君与公公父子失和。求父皇给王爷一次机会,听王爷一言。”孤星有条不紊地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皇上半开半合的眼在她身上注视良久,方开口道:“你倒是伶牙俐齿不改,起来说话吧。”
孤星欲起身,无奈跪地太久,两条腿僵硬麻木不听使唤,眼看着又要跌下去,崔公公适时扶了一把。皇上凝眉睇着他,似忽然明白了什么,冷冷道:“崔公公越发好本事,都快越过朕去了。”
崔恩年惊出一身冷汗,慌忙跪下不迭地磕头,惊慌道:“奴才只想着能为皇上分忧,不曾想愚笨如此,触犯天颜。皇上要打要罚,即使杀了奴才,奴才也心甘情愿。奴才的法子虽然不好,却也是与王妃一样的心思,只求皇上能宽宽心,奴才便死而无憾了。”
只听得一声冷哼,皇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平和道:“天天在朕跟前晃悠,这口才却随了朕的儿媳。朕知你聪明,只别用错了地方才是。”
崔恩年磕头连连,说:“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若有二心,就叫奴才不得好死。”还欲起誓,皇上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说:“罢了,你下去吧。”
崔恩年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恭敬着倒退出去。刚出了乾云殿的大门,小德子便像个影子一样地悄悄贴近,轻声道:“师父,徒弟方才看见来仪宫的太监从这里出去。”崔恩年眼眸深处沉了沉,只拍怕小德子的肩膀说:“好好当差。”
崔公公的脚步声渐去渐远,只余一室的寂静。皇上盯着孤星良久,眼里是似曾相识的怅惘。孤星服侍他的日子不长,却也分辨得出,他这样的眼神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那位朝阳宫的主人,逝去的皇后。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凭着这张脸才有了站在这里说话的一席之地。但到底孤星有孤星的骄傲,不想做任何人的影子,哪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可以。所以,她出声打断了皇上的回忆。
“皇上”。一声叫唤让皇上清醒过来。看进孤星那清澈明亮如寒星般的眼里,皇上竟然有片刻的怔忪。却也只是片刻而已,他很快地恢复了一国之君的威严,叹了口气道:“虎毒尚且不食子,朕再如何生气,又怎么昏庸到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解气。何况,朕以后的江山还靠他继承呢。”
孤星心中咯噔了一声,她实在不明白为何皇上今日要对她说这样的话。压下心底的惊慌,孤星复郑重地跪下,说:“请皇上收回刚才的话。这话要是传了出去,王爷恐怕要永无宁日了。”
皇上憋她一眼,严厉道:“这点子事都经不住,那他就不配做朕的儿子。”
孤星心中有气,只是对方是一国之君,如何辩白得了。于是干脆不再开口。
皇上也不怪她无礼,反而好语说道:“朕知道你不爱听。只是生在帝王家,除非死,否则这一辈子注定求不到“安宁”二字。”
皇上的话如闷雷炸响在心头。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些,甚至自己一度为此消得夜不成眠。这个只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滋味。,特别是从这个至高无上的王者嘴里吐出,就像是判了自己死刑一般。
孤星仿佛看见一张叫做命运的网,扑头盖脸地将所有人都网罗其间。大家都知道,都不想承认,苦苦摆脱和抗拒,却挣扎不得。
冗长的沉默令人尴尬,皇上适时地转换了话题,他说:“朕对他不理不睬,便是顾念父子情分的缘故。若今日朕让他进来,给他机会辩白。以后人人都效仿他的样子行事,那朕还如何治理这个天下?”
孤星不语,皇上的话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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