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面打的热火朝天,而二百多里地以外的北平城里,还是一片祥和,除了当街多了些匆匆走过的军人,再就是报纸上在拼命的宣传,号召抵制日货,为前方将士捐款捐物。老百姓的日子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就这十几年间,北平百姓面前像是打开了万花筒,又像是在看拉洋片。先是皇上没了,东北多了个满洲国;袁世凯大总统摇身一变成了新皇上;北洋政府成立了把北平改成了北京;民国又来了北京又成了北平。走马灯一样的世道变幻北平的爷们早就习惯了,再说东北的日本人步步紧逼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隔壁二大爷说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每天忙乎自己的那些嚼咕还顾不过来,哪有闲心分辨那些是日货俄货美国货。
法国医生业思贝今天心情很好,天刚麻麻亮就晃出他在白塔寺边上的小院,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头发,撩开大长腿往阜成门走去。他今天约好了要去西山访友,路途有点远,要早点出发。
业思贝是他给自己起的中文名,五年前他受派来到北平,法国驻北洋政府的使馆需要一个外科医生,不菲的报酬吸引着他来到这里,一呆就是好几年。从那些美味的东方食物开始,他慢慢的接受了这个城市,和同行的交流中,接触到了神秘的东方文化、东方哲学,更有神秘的中医勾引的他想留在这个城市,为了能彻底的融入北平的生活,他甚至已经开始筹建自己的医院。
晨曦渐露,一点点微黄已经照在了阜成门城楼的尖顶。初春的空气里还有微微的寒意,街上看不到几个人,路口的羊肉床子已经出摊儿了,简陋的席棚下烟汽弥漫,一摞笼屉架在锅上几乎有一人多高,牛羊肉的香气混合着老面肥些许的微酸传出老远。
“包子蒸得了吗?”业思贝操着一口怪味北平话,远远的问道。正在忙碌的小伙计一抬头。被面前的这位吓了一跳,大高个细长,皮肤白的吓人,一脑袋黄白色的卷毛,鹰钩鼻子上一对大蓝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这是个外国鬼子啊,北平话说的那么好?
“一碗羊汤、六个包子、三个羊肉的、三个牛肉的。”业思贝不理愣在那里的小伙计,抄起一把矮凳掸了掸灰,蹲坐在矮桌前,吩咐道。
羊肉床子就是北平卖牛羊肉的铺子,同时也会把牛羊肉的边角料做成羊汤、蒸成包子售卖,因为便宜,一般是进城下苦力的老百姓的吃食,没想到今天一开门来了个洋大人,小伙计一时有点蒙。
“哎呦喂,这不是业医生吗?您今儿咋这么早哇?这是要出城?咋没开您那辆大轿子车?”带着白色小帽,围着围裙,一身油渍麻花的马德禄忙从灶台后面打着招呼。
“马老板早啊,我去香山看个朋友,司机老婆从乡下来了,今天给他放个假,一会从那边雇个毛驴走。”法国医生业思贝蹲坐在小矮凳上,一板一眼的回答着,长手长脚的,活像个大马猴。
马德禄掀起蒸笼,麻利从里面捡出几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装在盘中,递给小伙计,示意给那个洋人送过去,一边自夸的说道:“您尝尝今儿这包子,一咬一个大肉球滋滋冒油,留神别烫着。”
“得了吧,上回吃你的包子,第一口都没吃到馅,第二口又咬过了,还大肉球,你就吹牛吧。倒是你家的羊汤不错,一会儿给我再添点。”洋医生弯下腰,边喝羊汤边打趣,脖子伸得老长。
业思贝吃饱喝足,晃晃悠悠走出城门,穿过一群进城的学生,全然不顾周围三几双诧异的眼神,钻进了路旁的一个小树林。小树林里等着拉客的毛驴、驴车还有挑夫早早的就聚在这里。一股子骚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洋人撩起衣领遮住口鼻,迅速的挑了头最高大的毛驴,谈好价钱,骑上驴扬长而去。
跨骑在驴背上,双脚几乎拖地,身子被晃得前仰后合,阳光从后面照过来,照在后背上,有一点微微的暖意,毛驴被主人牵着轻快的小跑着,一路向西,再折向北,穿过河流穿过村庄,向着香山而去。
“不知还能不能碰到上次那个在雨中画画的姑娘。”业思贝心里暗暗思量。
北平西北,四十里地,有山名曰香山。
香山不高,海拔五百多米,峰顶有奇石耸立,状如香炉,名曰香炉峰;登顶之路煞是险峻,人称鬼见愁。北方的山大多巍峨险峻,尽显苍劲之美,但却不容易让人亲近。如香山这般灵秀的所在很是稀罕,漫山苍松翠柏、四处灵泉飞溅,名刹古寺、亭榭楼阁遍布,山有水则灵,山脚下河湖围绕,一片人间胜景、世外桃园。
香山南麓脚下,有一片皇家行宫,名曰静宜园。为清乾隆皇帝修建,行宫沿山势散布,占地超百倾,形势甚是巍峨。北平早有三山五园之说,此处便占了一山一园,就是香山和静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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