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杭,老城区。
又下雨了呀,听天气预报上说,这几天全球都在下雨,反常的暴雨,营销号里面的专家推断说这是因为一种类似厄尔尼诺现象的特殊气象所导致的。
破旧的老房子,二楼顶头的房间里,刚刚睡醒的肖神搬了个小马扎兴致勃勃地凑到窗边,偷偷摸摸地伸手抓住窗沿上的铁把手,把窗框涂着绿色油漆的老窗户缓缓向外推开,嘎吱,嘎吱,她抿着嘴,长长的黑发自然垂下,正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小心翼翼,让推窗户的声音不至于那么大,以至于惊动了楼下的某人。
终于,窗户被推开了,她咧嘴一笑,心满意足地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仰起头,闭上眼睛,听着外面噼噼啪啪的雨声,感受着吹拂在自己脸上的冰凉湿气。
外面的风卷进来,卷走屋里沉闷的空气,小小的房间里没有开灯,角落靠床摆着破旧的吉他。
因为她们孤儿院的房子比较旧,是那种搭建在城中村里的大院儿自建房,有着大大的瓦片房檐,所以每到下雨天,总能听见那些住在高楼公寓中的人们所听不见的清晰雨声。
这也算是一种贫穷的享受了吧,肖神很喜欢。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
湿润的冷风拂面,肖神单手托着腮,感受着随风刮进来的雨丝冰凉,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把玩着一只早已老旧磨损的男士钱包。
眉眼弯弯,自然下撇,那双看起来略带些忧郁的眸子正轻轻眯着,肖神低头打量着那钱包,眼底闪过悄悄的欢喜。
她一直随身带着这只钱包,她把这当成是自己的小包用来装一些东西,不过......里面的钱......没办法,她们很缺钱,所以全部都花完了......
就当是他做的好事,给她们的孤儿院捐款?
不不不,这算是自己用磁带换来的钱吧,是自己挣到的!
虽然完全不值得那么多就是了......
想着,她回头,看了看眼床底下堆着的那些已经落灰的磁带,与两年前相比,还是那么多......
到最后也就只卖出去了那一张吗......那个呆瓜,还给了那么多钱......
害得她那天晚上回来以后,姐姐们看见鼓鼓囊囊的钱包后吓得脸都白了,趁着自己洗澡的时候轮流进来找她说话,然后眼睛乱瞟......以为她那次半夜才浑身湿透地回来,是去......
真是的,她们怎么能这么想嘛,多难为情......
默默低下头,斜风细雨的窗前,肖神把自己的脸埋进胳膊下面,但露出在外的后脖颈跟晶莹耳垂,红得滴血......
那个呆瓜......
“阿神,你是不是又偷偷地把窗户打开了!”楼底下传来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把脸埋在胳膊下的肖神不用看都能想象得到那个画面,子玉姐姐挥舞着锅铲朝着楼上翻白眼嚷嚷。
嘿嘿,明明子玉姐也就二十岁出头,怎么碎碎念的跟个老阿妈一样......
“没!没有!”肖神抬头,看了眼外面灰蒙蒙的天,判断这个时间子玉姐要给孩子们做早饭所以没时间上来查看,决定蒙混过关。
“什么没有!我都听见了,嘎吱嘎吱的响声!快把窗户关了!你自己身体什么样子你不晓得嘛,到时候又淋雨淋得感冒了躺在床上一个人哼哼唧唧,是想要急死姐姐我吗!”
“才,才没有哼哼唧唧呢!”肖神听到于子玉的话后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俏脸愈发的涨红了,她本就是有些不太健康的苍白肤色,泛起红晕后更加明显。
“我这就关!这就关!”
她朝着楼下吐了吐舌头,然后从小马扎上坐起来,苍白的素手拉住老式推拉窗户已经磨得光滑锃亮的拉杆,嘎吱嘎吱,把窗户拉了回来......
当然,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子玉姐不会发现的......
不然完全关严以后连外面的雨声都听不清楚了,这雨下得就好可惜。
她想着,转身跑到自己床边,拿起架在床边的破旧吉他,然后又噔噔蹬地跑回窗前,坐在小马扎上,把吉他抱好,
看着怀中熟悉的旧吉他,肖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抚弄起了上面的音弦。
嘴里哼唱着四拍子的歌,白皙的手,似乎颇为悠然自得。
但,那双手,手背素白,清瘦,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可如果翻过来看手掌,指肚,关节,厚厚的黄色茧子覆盖在娇嫩的肌肤上。
这并不是一双很好看的手,但相比起姐姐们的手,被名为“生活”的东西留下的那些痕迹,龟裂,粗糙,手指关节饱受风湿的折磨而肿胀......她的手,已经是姐姐们尽心呵护的结果......
唉。
什么时候,可以由我......
会是多余的人吗?
肖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却总是不可抑制地想起曾经见过的姐姐们的手。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伴着湿润的凉风,刮进心里。
可她能做什么。
清淡的旋律在琴弦之上缓缓流淌,歌声随之而出,空灵,却泫然欲泣,
穿过暴雨,穿过厅堂,流进楼下,姐姐们的耳朵里,孩子们的耳朵里。
大家都沉默了。
带着淡淡哀愁的歌声,撞入所有人的心中,胸口像是憋了口气,有些发闷,烦躁,那些痛苦的记忆,一幕幕滑过......
这歌声里似乎隐藏有魔力,甚至连带着外面的雨,都变得不再狂暴,而是淅淅沥沥的连绵不绝,带着侵蚀一切的绝望。
就连泥泞的路,也快要腐朽在这阴郁的雨中。
这是支悲伤的曲子,无关它好不好听,它带着令万事万物无法抵挡的直击心灵的魔力,却又只会给听到的人们带来悲伤和痛苦......
所以说,这是一支“多余”的曲子。
而弹奏这支曲子的人,又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渴望着快乐,没人想要悲伤的。
所以会注定失败吧,无论怎么努力。
苏杭的某条弄堂里,黑猫耷拉着耳朵趴在屋檐下,雨幕沿着房檐如瀑流淌。
突然,它的三角耳朵轻轻动了下,抬起头,猫脸凝重。
它缓缓看向自己身后,在它这具分神镇压的地方,那团黑雾似乎又一次被什么东西给引动了,带着缕缕反常的,独属于“心域”的韵律,在只有神念才能看见的世界里缓缓连结成线,正在朝外探出。
似乎是要去寻找它的归宿,
却再一次戛然而止,终于没有等到最后的爆发。
片刻,黑雾消散,黑猫仰头喵了一声,重新趴回地上,一动不动。
褪色的老屋中,肖神低着头,拨弄着吉他,只觉得整个世界在渐渐抛下她远去,
反而有种解脱的轻松。
啪嗒——
什么东西从衣服口袋里滑落,砸在了地上。
原本用来装钱的地方,女孩子会用到的小皮筋小发卡掉落了一地。
肖神慌忙把吉他放到一边,抹了一把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吸着鼻子弯腰把钱包捡了起来。
还好,只是沾了些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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