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前曾经说过,有些人天生就能在死亡来临前接受到预示:例如奇怪的痉挛,无故的口渴,脖子上浮起的鸡皮疙瘩,没有痛感只有沉重感的头疼……这些人,如同炸毛的猫狂吠的狗一般敏锐,往往还有时间与死亡来一场较量——但更常见的情况是,这些对于危险的感知,由于常常没有更明确的示现,反而只是被简单地忽视了。
当初,华拓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并不以为意,只是下意识地记在心中。可当那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华拓忽然从床上惊起,一股凉意从头顶顺着太阳穴不断下移,仿佛是一只冰冷的手指拂过自己的皮肤。华拓并不明白这是哪一种疾病的征兆,只是下意识跟着这股感觉来到门口,亲眼看到了死神的来临。他只来得及上锁,便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而现在,当门口响起敲门声的时候,华拓的脑门后再次感受到了那根冰冷的手指。他捏着老徐的胳膊,使足了全身的力气以至于在微微发抖。
老徐先是一愣,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徐叔,不对劲。”华拓轻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很不对劲……你说,浮屠镖局今天把黄执冲送过来了?”
“是啊,刚才我们不是才说过吗?”
“你亲眼看到的?”
“没错。”
华拓用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忽然想起了前几天与伍捕头的对话:“和氏璧!”
“什么?”
“黄执冲,是浮屠镖局的和氏璧——”华拓惊叹自己的迟钝,“那天在宴席上,伍捕头和浮屠镖局所说的三日之期,其实对于浮屠镖局而言其实毫无威胁。他们如果想通了这点,其实根本没有必要主动将黄执冲送来——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那么现在之所以做出如此举动,恰恰就是为了如借口保护和氏璧一样松懈我们的心,而这正说明他们决意趁此机会反击。”
门外继续咚咚咚,小捕快的声音有点不耐烦。“天天想着灭门,好捞尸体上的油水是不啦?快点开门。”
老徐看着华拓,对少年的推断依旧不理解,瓮声瓮气地嘀咕道:“所以他们这大晚上敲门,就是派出了他们的杀手——伍捕头的小徒弟?”
少年摇摇头,没法解释伍声的出现。
“呵呵,瞧你这胆子。”老徐哂笑道,“伍声也大不了你几岁,也有这个毛病。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少看些坊间传奇。”
老徐不再理华拓,径直走到门口。
门闩拉起,大门推开,伍声一人穿着一身常服站在门外,比穿着公服时的他更像个孩子。
“老徐,你这也太慢了!”小伍撇嘴道。
“呵呵,我都要睡了还肯开这个门,你就该谢谢我。”老徐不客气道。“说吧,有啥事?”
“我找华家的那小子,华……华拓,对,华拓。”小伍一边从怀里递给老徐一个酒葫芦,一边朝屋内张望过去,“我听说了,他在你这儿,我要找他说点事情。”
“呵呵,消息还挺灵通,是伍捕头告诉你的吧?到底有什么大事,就不能明天聊?”老徐嘴里不饶人,但身子已经侧开,让进了小伍。
小伍大步走了进来,直奔卧房,显然对老徐的蜗居之处了如指掌。看到华拓正拿着老徐的刺绣,不知在看着什么,小伍笑道:“老徐你不厚道啊,这才几天就带着孩子学刺绣,还真是够恶心的。”
“他才不玩刺绣,他有自己玩的东西。”老徐跟在后面,眯着眼抿了口酒,是老白干的味道。“你们要聊什么,快聊。聊完,我可要熄灯睡觉了。”
“老徐你睡你的死人床,我和华家小子要出去聊。”小伍拉着华拓的手,要向外奔去。
“别走远了。”老徐嘱咐了一声,也不阻拦。
华拓被大自己几岁的伍声拉着,身子不由自主跟着小伍出去。他曾想过是否要大声呼救,却也担心自己是否反应过度。路过旁边一个更夫时,华拓都能感受到小伍手心温热,无汗,显然他真没有太过紧张的情绪,倒真像是带华拓出来散心郊游。只是这戌时已过,还跑出来晃荡,小伍被这更夫说了几句,小伍更是不客气地回怼回去。
走到一个僻静处,小伍松开了华拓的手,伸了个懒腰。“哎!”
“伍捕快,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徐叔讲。”
“叫我伍哥就好了。”小伍看着华拓满脸笑容,但下一秒又叹了口气,“我也没想瞒着徐正,只是这件事兹事体大,我不想牵连别人。想来想去,还是把你带出来讲比较好——小老弟啊,你很危险啊。”
我知道。华拓心想。
“你是华家命案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的证人,你的出现直接让凶徒黄执冲伏法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浮屠镖局肯定看你不爽啊!今天,有个蛮奇怪的人来找过我来着。那人看着很好,穿的好,长得也很秀气,但他……按照伍叔的说法就是味道不对。他先是问我的情况,再问伍捕头的情况,最后问案子的情况。当时黄执冲还没送到衙门,我就以为他是上面来的人,要考校奖励我们,所以我就一五一十地都说了,连伍叔的相好都说了……但说到后面,我就越来越觉得这人在阴阳怪气,好像是让我们离这案子远点……我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是浮屠镖局的人!”说着说着,伍声越来越激动,恨恨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我真是个白痴!”
华拓听着,倒觉得都还算正常。反而伍声此时这个表现,至少证明他没有和浮屠镖局沆瀣一气,华拓摸了摸胸口,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一点。
“那时我还不知道嘛!我就把你的事情也跟他们说了。我说了你住在仵作徐正家,跟他做学徒。”伍声羞愧地拍着大腿,大声吼道:“我真是个白痴啊!白痴啊!白痴啊!”
“那,你跟伍捕头说了这事儿吗?”华拓心里五味杂陈。
“还没。这可不敢让伍叔知道!不然他一定会狠狠地骂我,你是不知道他骂我时有多狠,他骂我连他自己祖宗都敢连带着骂的……”伍声委屈巴巴地道。
“那你今天带我出来是想让我干嘛?”华拓问道。
“当然是跑啊!”伍声对华拓的迟钝感到不可思议,“徐正那已经不安全了,那老头子又不懂武功,平日里就是个跟尸体打交道的,根本保护不了你。你的位置既然暴露了,就得马上走。现在黄执冲入狱了,浮屠镖局的人肯定马上就会来找你麻烦,给他们家的大少爷报仇啊!”
“伍捕头也曾打算让我走……”华拓道,“可我……”
“我知道,你没地方去嘛!你伍哥我都安排好了。”伍声拍拍胸脯,摆出了哥哥的架势。“我老家荆州的,虽然比不了你家医馆,但还算有点儿薄田,只要没灾没难,日子总算过得下去。你去找我们伍家村,就说是安宁县伍行义伍捕头介绍来的,一定有你的饭吃。”
“可我觉得……”华拓只觉得啼笑皆非。
“哎呀别客气了,大恩不言谢。”伍声把华拓身子扶正,一脸正气道。“我们那离这里路程远,走水路倒方便,只需要五六天左右就能到。我已经联系了码头上的船夫,今晚就能给你安排上,连夜走,浮屠镖局绝对想不到也跟不上。”
华拓摇摇头。刚要开口说话,却被伍声强行打断。
“行了行了,别说了,跟我走!恐怕你现在都是无知无惧,根本不知道浮屠镖局的厉害,还觉得在徐正那躲着就好,你啊,虽然有点小聪明,但遇到这种事儿还是太天真……”伍声索性也不管不顾,双臂拧着华拓的身子,用的倒是押送犯人的架势,径直往码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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