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深只觉得痛苦越来越明晰了，就好像先是几只蚂蚁在咬他，现在就是几万只蚂蚁在他的胃脏里面乱啃，从他的胃一直往上啃，然后啃掉他的肝脏，啃掉他的脾，啃掉他的肺和心脏，一直从气管往上啃，还要啃食他的喉咙。
他身上直冒冷汗，汗水和衣服上的雨水一起往下滴，周围都是湿哒哒的一片。
他已经模模糊糊想不清楚问题了。他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这样，这些奇异得好像是不该发生的事情。
可是，年纪深又仿佛看见什么在向他走来，有什么东西，在等待他去掀开这层黑暗的面纱，然后出现在他面前，如神祗般降临。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冥冥之中，将他带到某个必将去到的地方。
命运么？年纪深来不及细想，他只觉得身体里翻江倒海，手努力伸上去，摸到窗户边缘，把窗户打开，趴在窗户上朝着外面呕吐。吐得人都虚脱了，就整个脑袋几乎挂在窗户上，低垂着头吹外面冷冷的风，觉得稍微好受了些。
那个梦，不停地往他脑海里窜，就好像一条虫子拼命地往脑子里钻。
漫天迷雾，渐渐散去，周围的宏大景象才被拉开了帷幕，都是大片裸露出来的岩石，凹凸不平，面孔狰狞，年纪深看到自己站在悬崖边上，远处是虚无缥缈的璀璨城市灯光，四周只有单调的岩石，像是魔鬼的寝宫一般。
年纪深的背后，悬崖底下，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海面上是惊涛骇浪，海浪翻涌至几十米之高，被岩石拍得粉碎，发出一阵阵呼啸声，仿佛天崩地裂，人间末日，要将一切吞噬。
年纪深转过身来，这才看到面前的女孩。她大概十几岁的样子，脸庞白皙，穿着轻薄的白裙子，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她赤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是那么的清瘦，好像也要被风吹的飘起来了。
她的脸——年纪深一时间无比惊恐——她的眼眶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是在望着他。
年纪深看着自己，就这么站在那里。那个女孩子动了动嘴巴，好像是在说什么，但是年纪深怎么也听不清楚，更像是一些从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低吟，在风中飘荡。
然后，那个女孩走近，伸手将年纪深往下推。年纪深心里惊慌，想要喊出来，可是他动不了啊。他觉得自己像是那个站在悬崖上的年纪深，又像是一个旁观者。
“不要啊，不要——”年纪深在心里呐喊，可是什么声音也都发不出来。他看了一眼身后，壁立千仞，他就要掉下去了，他就要去死了。
他只是伤心，没有来由的伤心，好像就是要失去所有的伤心，不仅仅是生命，还有其余的一切东西。
像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被丢掉了所有的玩具的悲伤。
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女孩轻轻地推了推自己，然后年纪深就这么倒了下去，只在半空中，便被翻涌而上的巨浪所吞噬，再也看不见。
他落到了海里，海水将他包围，他在缓缓地下沉。
“年纪深……年纪深，你……还记得吗？”
“年纪深……你在哪里啊……”
“年纪深……我是……”
年纪深终于听清楚了那个女孩的声音，好像是被风带到了这里，包围着他的海水轻轻诉说。
年纪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终于清醒过来，年纪深想要呕吐，把身体里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但是他虚弱得连吐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勉强睁开眼睛，公交车里明亮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看到何媛还在周嘉的怀里，小鸟依人的模样，娇笑着说些什么。
他松了一口气，这里还是真实的世界。
那个梦，那个赤地千里的地方，那片翻涌不止的海，都只会是一个不足轻重的梦，都是吓唬人的东西，都他妈见鬼去吧，年纪深安慰着自己。
只是他感觉自己好像又要昏迷过去了，像是缓缓沉入更深更深的海，无法自拔，无能为力。
***
周嘉突然站起来，他站起身的时候回望了一眼年纪深，那个少年此时正蜷缩在座位上，神志不清，很虚弱的样子，他很少见到有人能够胃病疼成那样。早知道……就不让他来好了，也许这个夜晚，就不会如此糟糕了。周嘉想着，有些头疼。
周嘉敛了敛神，把衬衣最上面一颗扣子扣好。
何媛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周嘉伸出手来，想默默她的头，可是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了。
何媛也没说什么，微闭着眼睛，靠着座椅。
“我可以借一下你的手机吗？”周嘉走到杨曦和旁边，这个小男孩眼神涣散，呆滞地望着前面的黑色雨夜。
杨曦和淡淡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身边的司机大叔，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大叔没说什么，一边开着车，一边嘴里不清不楚地哼着歌。
“可以借一下你的手机吗？雨太大了，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送把伞到路口，”周嘉重复了一遍。
杨曦和不情不愿地把手机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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