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轩便和那小吏说道:“那有劳老哥将最近几个月的案宗取来。”
那小吏立时拉跨了脸,心中直怨自己多嘴,但他又不明周轩身份,怕得罪了不能得罪之人,于是略一思索,便笑道:“其实小大人不必一一查看,这几个月的案件小的听捕头大人们的唠叨,也是门清的很。”
周轩闻言才细细地打量了这个小吏一番,发现他人很消瘦,眼小眉毛上翘,两颊无肉耳后见腮,此时虽然在笑,眼睛却滴溜溜地一直在转,想起之前的对话,便知此人急着下班,不愿意陪自己在这里磨时间。
自己这是帮衙门在查案,却有衙门中人并不将人命当回事。
心中虽有不喜,但自己又非衙门之人,也不便去评说。
想到这里,他便不动声色地说道:“那老哥便说说看。”
那小吏一听就松了口气,然后说道:“这些案子都是那些略卖团伙所为。”
周轩便问道:“何以见得?”
小吏说道:“那日史捕头说:这些个分析下来,应是略卖团伙所为。刘捕头接着说:说的在理,老燕,还记得五年那个略卖团伙吗?小大人,这老燕是刘捕头叫的,不是小的。”
周轩说道:“我知,你继续说。”
小吏便继续说道:“燕总捕想了一会儿,便说道:此事暂且如此。小大人,你看是不是?”
其实周轩身份不明,有些话这小吏是不能对周轩说的,显然这小吏有些个公私不分。
周轩略一思索,便从怀中取出一两碎银放于桌上,说道:“便劳烦老哥再讲点罢。”
那小吏一见银子眼睛都直了,那手伸的是极快,一下子盖住了银子,脸上笑开花,嘴上却说道:“这如何使得。有事小大人吩咐就是。”
周轩笑着朝坐椅背上靠了靠,说道:“史捕头是如何断定这些案件是略卖团伙所为?”
那小吏连忙将银行收进了怀中,看向周轩便显得格外亲近。
周轩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说道:“老哥怎么称呼?坐下来说罢。”
那小吏连说不敢。
周轩又掏一两碎银在手上把玩,那小吏便坐了下来,忽又想起什么,站了起来笑道:“小大人想必渴了,小人这便去倒些茶水。”
周轩便点点头,那小吏就跑到门口倒了杯水回来,说是茶水,实际上就白开水。
周轩也没计较,端起水杯抿了一口,那小吏见周轩脾气好,便大胆地坐了下去,回答道:“小人叫程虎,老家在彭县。不知小大人哪里人?”
周轩闻眼便脸色冷了下来,也不说话,就冷冷地看着程虎。
那程虎心中一咯噔,便知自己得意忘形,连忙说道:“小的多嘴,小的多嘴。”
此时周轩看出来这程虎是欺软怕硬的性格,便也不与他客气,说道:“说说看。”
又将手上的碎银直接扔在了桌了。那碎银“啪”一声响后,便咕噜噜的打转,那程虎眼珠子也随着银子在那打转,却不敢再去拿取。
程虎吞了下口水,也知道当下要做什么,便看向周轩说道:“回小大人的话。史捕头之所以这样断定,是因为五年前破的那起略卖团伙案。”
眼角余光瞥了下那桌上的碎银,接着说道:“五年前那个略卖团伙,是在顺庆府南充县抓获的。随着这个团伙被抓,又摸瓜出了许多暗线。那案子当年轰动整个四川行省,牵连出了数百人。小大人,你可能不信,这里面还有当官的参与在内。太皇上那是龙颜大怒啊,杀的那是人头滚滚,滚滚人头,血流成河,血染,血染什么来着。”
周轩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说道:“这些事我知道。不必重复。”他当然不知道,但轰动全国的案子能说不知道?
程虎闻言哂笑,连声称是,心想:怎么这么不长脑子呢?这案件人小大人会不知道?这银子要到手,晚上可以翻本了。不对,把小大人伺候好,说不定还有赏钱。
想到这,他赔笑道:“小大人说的是。俺这不是没有文化,都怪俺家那死鬼老爹,不给俺去读书。”说到这,他看到周轩脸露不喜,便打住了话头,这回思考了一下,重新组织了条理,才说道:“是这样的,小大人。以前不是也有很多无头案件嘛,这案子一破,那些个无头案件便一件件跟着破了,原来都是那略卖团伙所为。”
周轩冷冷地问道:“都是?”程虎连忙改品道:“不是,不是。俺这嘴怎么就说不清楚。是大都是,对,大都是。”
周轩闻言陷入了沉思。那程虎便趁机将那碎银收入了怀中,见周轩没有反应,暗自放下心来。
周轩思索着:明面上的线索,众位捕头必然都挖掘出来了,再往这条路上去走,意思实在不大。按这程虎的说法,确实可能是略卖团伙所为,但里面也有一处疑点,便是太过于嚣张。
略卖团伙行此事,必然是要将活人运输出去,为的是利。
但活人是最不好运输的,你不可能像装货物一样装起来,不然到了目的地也成死人了。
一个两个还有办法去掩饰,人一多,你如此做到能将人悄无声息的运走?
这可能也是燕总捕头没有将案子定性的原因。
但绝对不能排除略卖团伙行此事的可能性,所以想必官府的力量会往这个方向去使。
有疑点就存在别的可能性,但这个可能性到底是什么?
如果不把作案动机先推理出来,那后续的侦察必然没有方向。
还是需要整理资料,把信息汇合起来,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想到这里,周轩便与那程虎说道:“你去把近一年所有的关于失踪宗的案宗拿来,本官要好好查查。”
程虎一听那前半句,便拉跨了脸,但听到后半句,又醒悟这小大人果然大有来头,但又想起今晚之事,便还是想争取争取,于是说道:“小大人,这,这不符合规矩啊。”
周轩敢诈他,自己是有把握的,此时冷哼一声,说道:“你为那何事本官知晓。若是事发,你知道下场罢?”
那程虎闻言跳了起来,待看到周轩冷眼看着他,眼中尽是平静,仿佛自己在其眼中根本不是回事,便立即失去了胆气,耸拉着脑袋颤声道:“大,大人,俺,俺。”
不等他说下去,周轩便道:“速去拿来。你协助破案有功,本官便不与你计较。”
明朝太祖极恨赌博,因此处罚极其狠厉。
尽管如此,仍然会有人私下聚赌,自以为旁人不知,只是小打小闹,人家懒得管而已。
周轩之前就根据程虎言行猜测是个赌徒,便随便诈了一下,谁知真的诈了出来。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深究,不是程虎可以承受的。
他倒不怕程虎事后告自己冒充官员,眼下就两个人,到时来个死不承认就行,最后死的肯定是程虎。
程虎这人贪生怕死,在性命攸关之事上必然拿捏得住轻重,以后便算知晓,也是只字不敢提的。
程虎不敢拂逆,连忙去找寻案宗。
花了一柱香时间,来回跑了三次,才把这一年所有的案宗都抱了过来。
周轩此时脸色缓和,似乎刚才之事没有发生过,又摸出三两银子扔于桌上,说道:“去于些饭食。”
这三两银子便是准备给程虎贪墨的。
此人见钱眼开,看到钱就挪不动腿脚,这时看了看周轩的神情,便知其意,心中暗想:这位大人必然是朝廷派来的,或许不仅仅查失踪之案。这会儿是拉人来着,想俺老程别的不说,对这档案库确是清清楚楚,必然对这大人有用。
自觉傍上一条大腿的程虎立即回答道:“是,小的这就去办。”临出门时,又想到这位大人着便服前来,定是不愿泄露身份,自己可得管紧了这张嘴。
觉得自己聪明无比的程虎这才兴高采烈的去办置吃食。
程虎这人能混这么久,自然有自己的处事方式,这便省了周轩许多麻烦。
所以这钱花的确实也值得。
这一晚上周轩看完了所有的案宗。后半夜,程虎便在那门口躺椅上睡觉。这通宵办案实际上也是常有之事,流程报备一下就行。程虎报上燕总捕的名号,也便无人再管这事。
次日天亮,周轩看着眼前的表格,伸了懒腰,然后思索道:这一年的案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尤其是少女和幼儿占了九成五的比例,难怪众捕头会以略卖团伙之事思索。
便是现在的资料看来,也确实是略卖团伙才会行此事。
但如果是略卖团伙,又如何运输数量如此巨大的活人?
莫非又是官匪勾结?
如果这样假设,自己便无需再行调查,后面的事也无力再管。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即便有官员勾结,行事当更稳妥隐秘才对,怎么会如此胆大枉为?
建文元年四月便失踪了四名女子两名儿童一名老人,建文元年三月失踪了三名女子一名儿童,建文元年两月又是三名女子,建文元年元月三名儿童,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一名男子一名老人……洪武三十一年四月一名儿童一名男子。
儿童几乎是隔两个月就有人失踪,男子和老人是偶尔有失踪,而年轻女子几乎都集中在最近三个月。
周轩又看了看自己所画的成都府草图,上面简略的标注了一些县城的方位和名字,然后密密麻麻地圈了不少点,都是那些失踪的人所失踪的大概位置。但是也毫无头绪。
收起自己所画的表格和草图,周轩略感疲惫。
此时天已大亮,见程虎还在酣睡,便自行走了出去。
档案库外面已经有人走动,但见周轩从档案库出来,虽有人好奇地看过来,但也没人来过问。周轩负手而走,仍然低着头沉思着,便不知不觉朝府衙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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