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深。
皎洁的月光倾洒校园每个角落。
熄灯铃响起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守夜老师的吆喝叫骂渐渐停息,学生会徘徊在走廊逡巡的脚步声也消失殆尽。
整栋男寝显得出奇的宁静。
在三楼尽头的最右侧,一间门牌号为“313”的寝室内,陆弦瑜从被窝里探出脑袋,露出一张无精打采的面貌,他摘下挂在两侧的耳机,里面传出细微的靡靡之音,节奏顿挫而缓慢。
陆弦瑜悄悄地斜起身子,戴上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一瞬间,惝恍迷离的世界变得清晰起来,透过不远的玻璃门窗可以看到外面正下着淅沥小雨。
他将目光收回,然后转过头警觉地望向望向另一边,沔视着那扇一天出进数十次的实木门。
门的上半部分镶嵌着一块透明玻璃,占面积的三分之一,专门用来供老师或学生会来监视。
当然这只是个敷衍的摆设,顽皮的学生要是躲被窝看小说、蹲厕所里打手游,只要开上静音或是戴上耳机,那么完全就是属于自己的世界了。
陆弦瑜就这样盯着门口僵持大约两分钟左右,这期间能听到的只有雨声与里侧上铺传来的呼噜声。
看来应该是走了……陆弦瑜这样想着缩回了头,用余光瞥了眼被窝里的手机时间,内心略微踌躇一番,便裹着厚重的被窝直起身子,背靠墙壁,环顾四周,用清亮的口音喊道:“懒鬼们,王者五排上分了!老师与学生会那帮红帽都走了!!”
一声惊呼,如同按下了灯泡开关,顷刻间,乌漆墨黑的寝室内,微弱白光从各个床位、各自被窝里齐齐亮起。
“上号!上号!今天排到的都是小学生队友,气的我想砸手机了,垃圾游戏毁我青春。”首先应声的是睡在陆弦瑜上铺的程冶猩,与煤炭无二的圆脸上挂满不悦,一看便知这厮刚才躲被窝里打排位输了,还是连跪的那种。
“自己上不去段位,就会怪别人,承认自己菜就那么难吗?”赤裸裸地嘲讽从对面下铺床位传来,潘鑫一针见血地吐糟了句,犹如火上浇油。
“单挑?sl?”正在气头的程冶猩一听就不乐意了,怒意昭然,用力拍向床板,气急败坏地说道:“敢不敢?不敢就闭嘴!少在这里和我唱反调。”
“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段位……你配吗,铂金仔!等你上了钻石再来和我说话。”潘鑫回怼道,在说到“段位”时的语气更是加重了几分。
“你是瞧不起我们“老社会”咯?信不信等下我猩爷跳下来把你手机砸了,然后在踩几遍。”睡在潘鑫上铺的李烽指桑骂槐地插嘴道。
他口中的“老社会”自然是程冶猩,至于为什么给他起这个绰号,一是他长着一张老实人的黑面孔,却总说些直言不讳的狠话来唬人。
至于二呢就比较复杂了。
每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苦雨孤灯,按捺不住寂寞的人总是想要宣泄,想要倾诉,想要博得一份微妙的存在感,所以他们体内都会觉醒一种圈地自萌的属性,这种属性因人而异,一般统称为“夜来非”。
老实的程冶猩当然也不例外,白天时笨嘴拙舌,说话支支吾吾。每逢夜阑人静,程冶猩便露出马脚,本性大发,沉湎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高谈阔论地向室友们吹嘘着自己……吹嘘自己的表哥上国外什么高档学校;吹嘘自己表姐在非洲赚多少钱从业什么;吹自己大姨二姨喷的香水都是几千块一瓶。
以上例子不计其数……总之呢,程冶猩在过去两年住寝生活,几乎把所有与他沾亲带故的人都搬出来,大放厥词的演讲了一遍。不管旁人有没有在听,他都讲的津津有味、强聒不舍,以此来抬高包装自己的“身价”,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
结果适得其反,不胜其烦的室友们表面上恭维地尊他一句“老社会”,背地里类似“牛皮王”的骂声不言而喻,只是他本人还没有意识到。
“哈哈,“老社会”我错了,你不菜,你特牛掰行了吧。”潘鑫立马笑着认怂,只是话里话外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含沙射影”。
“你今晚别想睡了,等你睡着我就跑你床上放【野狼】!”程冶猩威胁道。
“好怕怕哦……我看谁先睡着。”
这种谑而不虐的互损场面每晚都要上演,眼看一番口舌之争又要掀起,作为一寝之长的陆弦瑜不能视若无睹,连忙打圆场:“行了行了,别吵了,打嘴炮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李烽听完这句话立即调侃道:“论打嘴炮的功夫您才是王啊,陆老板,我班主任都不服就服你。”
“你是恭维我还是变相骂我?”陆弦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我等小小人物,岂敢羞辱陆老板?您指点江山的身姿与背影令我辈望尘莫及!您就是“祖安人”的骄傲!不,应该是里程碑!”李烽唱着戏调,朝上问道:“潘狗你说是吧?”
“嗯嗯,是啊是啊。”潘鑫附和。
“哼,你是要挑战我的词汇?”陆弦瑜冷哼一声,换作平常早骂了回去,不过他今天属实有些口干舌燥了。
这要从早晨时寝室检查卫生说起,眼尖的学生会在“313”寝室发现一根烟头,拍完照,扣了整整0.5分。
当时正在排队打饭的陆弦瑜从红帽朋友哪里接到内部消息,饭也没吃就火急火燎赶回寝室,弯腰低头勘察门外室内每一个角落,最终在门缝外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了那根烟头。他若有所思地捡起烟头,定睛一看,便酌情好了措辞。
接下来便发生以下情景。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陆弦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班主任犀利的目光望向那个一脸无所畏惧的学生,而他身后站着“313”的众人,个个眉头紧锁,面色不安。
“这里面蕴藏着天大的冤情啊,这简直就是污蔑啊,蒋老师你听我一一道来。”陆弦瑜不疾不徐,长吁口气,“首先我要说的是,这个烟头他并不在我们室内,而是室外。”
“其次,这烟头牌子是“南京”,我们寝室的“老板”他们都不屑于低于二十块的货色,所以这烟头是别的寝室“不良”扔的,只是恰巧落在我们寝室门口罢了。”
班主任怒极反笑:“你觉得这个理由能让我改变主意,赦免你们抄“学生手册”吗?别人为什么不扔到别的寝室,偏偏扔你们寝室?”
“我怎么知道?这你要问别人啊,我给你举个比喻,假设我是那个人,我往每个寝室门口都仍满烟头,是不是全寝都要扣分?”陆弦瑜摇唇鼓舌。
班主任质问道:“分已经扣了,你说怪谁?你能抓住那个罪魁祸首吗?”
“错不在我,我只是个幸运的背锅侠。当然,错也不在学生会,他们只是服从义务。硬要说的话,你应该怪学校没有在寝室走廊装摄像头,但学校也可能是资金短缺,所以谁都没有错,错的应该是这个不明是非的世界。”陆弦瑜不着边际的说着,耸了耸肩,“我接受验指纹,我有充分的上诉理由。”
自此,一番理论拉开序幕,两人因为一件扣分问题,口若悬河,从校园争辩到社会、道德乃至真理,战势惊天地泣鬼神,看的旁人目瞪口呆,扑朔迷离。到晚自习两节课结束,班主任才将他们一行人放走,说要明天再论。
回到寝室的陆弦瑜已是心力交瘁,还要管着这帮人。他这个寝室长当得着实不易,每当寝室里类似吵闹扣分、卫生扣分、烟头扣分……凡是寝室出任何问题。那名牛高马大的班主任都会拿着那根木棍,气势汹汹冲到教室,将这个兢兢业业却还要背锅的寝室长撵到办公室里“喝茶”。
若不是陆弦瑜天赋异禀,看似像个斯文书生,老实厚道。平日里举止更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却长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伶牙俐齿,在办公室与班主任斗得“不相上下”,各种理由与借口一一祭出,才得以勉强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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