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针灸医术是跟着人看来的,看着人家做——也就是看着老奴奶奶,还有覃建光,看着一个一个病人和患者,自己慢慢就学来的。妈妈能上进,才会有人肯教,肯指导。
自己也并不就是笨嬷嬷,妈妈一再地把这个话说给人听,她也就自然明白。也看妈妈下针的手法和劲道,翻翻那几本薄薄的针灸歌诀,也就有所入门上路。自己偶尔有些风寒闹热,也就有所亲身的体会。这样的感觉能够清晰地觉察,耳边的问候也足以关切,但是玲玲还就是荒野茫昧里的游魂一样,就是不想回来。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爸爸,已经没有了赋予自己生命,至今来说也是与自己最为亲近的那个男人。如果回来,就一定要面对这个已经没有自己爸爸的世界,就一定要承认自己已经没有了爸爸这个事实。
她受不了这个恶毒的诅咒和打击,受不住这个黑洞洞的枪弹和明晃晃的钢刀。她但愿在那血盆大口似的深渊里多待一会儿,因为恍恍惚惚的那里,还有爸爸的一些虚幻,甚至也还有一些爸爸的温暖。
但凡有一念的游丝,她也想把自己挂牵住,羁绊住。如果能够早就有这样的一份用心,或许就不一样了啊?或许就能够看到天裂的缝隙,听到灾难的警铃,闻到危险的气息。。
然而就像之前所有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像之前的得过且过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过了今年还有来年。所有的冀望就是长大了就好了啊,但是鬼门关里讨生活的人,黄泉路上背黑货的人,能有个好吗?
她痴迷着所有的幻想,尽可能地把自己拴牵,也希望用尽全身气力,再有一次真诚的应答和呼唤。但是,没有的,什么都没有的了。只有她的眼泪,已经明明地流淌出来,就像荒漠里的甘泉。
这样的流泪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但是她感觉到心里在滴血却是头一回。她不想承认这个冰冷无情的事实。甚至她就会想,如果能像登儒那样,在自己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没了爸爸,那也好啊,至少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痛。
她承受不了这个事实,就像她就要屏住自己的呼吸,决断自己的血流。分明就是婷婷没人搭理的凄厉哭喊,树上尖叫的知了,被人虐待过分的猫狗一般:“我爸爸怎么了啊,你们谁可以告诉我啊!”
妈妈没有言语,登儒没有言语,姑姑没有言语,爷爷奶奶也没有言语。她们没有话说,当然也是说不出。
“你的爸爸,也和我们的爸爸一样,没了啊,婷婷!你不要闹了,现在可要听话的啊!”
这是谁的声音,和谁的终于也有的应和哭声?她没有想起来,这就又给她了分心,用力,认真寻思的机会。这一次,应该是还有更多的爸爸出事情了吗?不会跟隔壁县的国营大矿一样,一场大水灌进巷道,二百几十个爸爸一起都没了吧?可是,为什么出事情的总是苦难的爸爸呢?
应该是有人来提议,说是去请灵回来也会,拉人回家也罢,最好考虑一下,能不能拼车,因为可以省一些钱。这一趟路,又是这种事情,一般人不乐意做,乐意做的人们,可是收费不低的啊!就在等着游自强,等着张家的决定了
爸爸一直都说自己,和自己跌打滚爬在一起的人,是命悬一线的人,如今这个线可就真的断了。景云的爸爸被楼板砸没了,柳庄的爸爸被盒子板削去了腿,何晶晶的爸爸何欢出门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还有,还有——所有知道的听闻的这些,她也都陪着流过眼泪,但是,这一回这个眼泪可就真的是为自己,为自己爸爸流的了。
人活着就只有一份生命,就只有这份生命最为宝贵。其他的都没有什么的。飘飘浮浮的,恍恍惚惚的,她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婴儿时期,她似乎还能记得爸爸妈妈那些让人痛心的话:
“应该这样的,这样就很好了,韩姐姐可以好好地做妈妈了!”
“希望这样对于登儒的学习有帮助。”
“那是啊,大城市里的教育比我们这里,可是强多了!”
“上一辈的错误,是生在了不应该的农村,生在了不应该的家庭,下一辈的孩子可就要好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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