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上学期猝不及防地结束了,12月末的某个傍晚,林力赶回了县城,对他而言,省城的繁华只会刺痛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家乡古朴的小城才真正懂得接纳这个风尘仆仆异乡归来的学子。
沐着徐徐的晚风,他一眼就看到了母亲瘦削的背影,夕阳渐却西下,只映得母亲丝丝银发浮于空中,短短几个月的别离,母亲头上的白发分明肆虐了太多,这一切,无疑让本还一路雀跃的林力心头再次布满阴霾。
“妈,你咋在这儿?”
听到儿子的声音,林母连忙转过身来,皱纹被兴奋爬满,就连拂过的微风也满是愉悦。
“来!包给妈,妈给你背着。”
林力没有推辞,他知道这是母亲见到儿子的第一个小小心愿。
“走,咱先去你舅家,早晨他就说要来接你,刚又急着回家了,估摸是张罗着给做饭去了。”
母子二人你前我后地走出车站,一路上林力听母亲说了很久,只是他本还昂着的头,不知何时,竟悄悄地垂了下去。
这是一个肃杀的冬日,夜气袭人的感觉不胫而至,舅舅的话依然很少,只是一个劲地催林力多吃点儿。
“林子,这才一学期,你咋就瘦成这样?”
“就是啊!孩子,你这是咋过的?咋比以前还瘦了?”
“没瘦,哪瘦了……”
这个不到十平米的舅舅租来的房间阻挡了深夜所有的寒气,林力却在这夜的怀里迷失了方向,黎明被阻隔在遥远的天际,如此的遥不可及……
这个深邃的夜里,林力忽然发现看中高等教育是所有农人的一种病,使他们每年都要送走一批最有出息的小伙姑娘。毫无疑问,自己的父母也得了这种病,否则于心不忍,县城太小,搁不下他们这个有天赋的宝贝儿子。
然后,林力自然地想起离家前夕的情形,母亲怀着母性的痴迷心情,给他那些行李箱里装满了棉衣棉鞋,父亲还送了他一只塞满了钱的编织袋钱包,尽管这是所有亲人力量的凝结。
“要记住,这儿永远是欢迎你的……”舅舅的话略带酸涩,至少林力听在心里全是这般感触。
新月满是欣慰地热拥着天空,破碎的灰鼠皮般的云朵,像珍贵的呢绒接受鞑靼可汗的视察一般,殷勤地飘过月牙,在林力看来,现在仿佛还是白天,他似乎正在和亲人一一道别,却恍惚看不清他们的脸。夜如此静,出奇的可怕,只引得林力思绪飘向云端。
翌日,林力终于清楚地看到了父亲熟悉的身影,倔强地生长在沙漠里的胡杨树也不过如此,只是记忆里父亲的样子在这时显得分外挺拔,格外鲜明。
“娃,回来了……”
父亲随之给了林力一个宽大的怀抱,似是终于觅得这个走失在人群中多年的儿子一般,只是林力怎么也不会看到父亲泪眼婆娑的样子。
回到家的林力似乎患了间歇性失忆症,之前的种种忧虑也伴着发呆的眼神悄然消散在光秃秃的树干间,时间流走的脚步林力追不上,只好就此交代掉这大半天的时光。
村庄的落日,像一个巨大的红肿的伤痕挂在两座高山之间,向一片发炎的天空伸展着一条条暗黑色的动脉,天空下面,在遥远的眼前,匍匐着的村庄,渺小,阴沉,行将就木般的神态,似是将为人们遗忘。
半小时后,暮霭已凝成黑暗,占领了村子的每一根麻木的神经。
世间一切似乎尽皆如此,风吹过山谷里高高的青草,又静止下来。一会儿,似乎真的只是一会儿,黎明和白天又重新就位,初升的太阳和喷发出黄澄澄的雾霭的热浪,使它前面的道路变得明亮起来,农人们早就在这景象邂逅村镇之前纷纷起身忙着各自无以名状的辛劳。林力享受着这份独属的待遇,因为在村子农人和父母的眼里,他显然是个文化人了。
村子归于自然,急性子的农人们已经开始侍弄他们的土地了,这是个属于农耕时代的村落,现代科技不属于这里,每一粒粮食都承载着太多汗水。
“他爸,昨天旁人捎信说你问的那个活开工了,看你去不去?”
“去呀!啥时候走?”
“说就这两天,人够了就走!”
父母这次没有避开林力,这是他知道的事。
“这咋都不早说,地里活还啥都没干呢!”
“这不用你熬煎,咱现在就那几块地了,没事!”
这些如此无力的话听在林力耳里,本就压抑的心更沉重了,他细数着村里和父母年龄相仿的农人,却怎么也找不出如此境遇的第二个来。父亲从未出过远门,林力内心的担忧油然而生,虽然他表现出的仍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那是这,我先给远的地里送些粪,要是来不及,近处的你再自己想办法!”
如果说现代科技里农家粪早已淡出圈外,这个小村庄却还沿袭着千百年来不变的传统,农家粪是庄稼不可或缺的一种肥料,不管搭配着怎样的优质化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