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似乎是出于私人上的好意,在离警察局最近的一家宾馆给我们开了两间房,对着我俩说:
“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晚,外面左转不远处就有一间馄饨店,不要走远,明天还要录口供。我还要回去审讯,就先走了,明天再来接你们。”
说完像个长辈一样把我们送到各自的房间。
躺在整洁干净的床上,我只觉得好困。
又累,又困,还饿。
我忍着满身疲倦,走向卫生间,脱掉衣服,打开热水。这是我第二次住进宾馆,第一次还是跟老曹一起,我想起老曹,又不免一阵难过。
滚烫的水流从我的头顶滑向我的脚底,我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再看着面前洗手池上老旧得只还有一半能用的镜子——镜子里赤裸的人身上还有几道显眼的淤青,狭小的空间里四目相对。
还好,这眼神还算熟悉。
洗完澡后,我开始在床上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从外套的口袋里,我掏出了几张已经湿透的纸,上面布满了被雨水晕染了的字迹,内容已经模糊不清。
我叹了口气,将它们握紧随手扔进了垃圾桶。想出去吃东西,但又已经没有了能穿的衣服。无奈之下只好吃掉房间桌子上布满灰尘的方便面。再次躺回床上,我努力的想让自己顺着倦意睡去,却如论如何都睡不着。没关好的窗缝时不时闯进来一些寒风,裹着窗帘轻轻飘动;垃圾桶里被蹂躏的纸团松弛了些,此时正缓缓的渗出淡黑色的水渍。
闭上眼睛,离开石家庄后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其实谁不想背负苍穹,无可阻挡的翱翔?只是人要想像大鹏一般将九万里风压翅下凭风而飞,谈何容易呢……当它腾跃而上,又因无力抗拒风寒而只好俯于草间盘旋;当无法贯彻到飞翔的极致时,大鹏的心便会化为蚀骨之蛆。届时除了仰望天际任血埋骨朽,又该如何呢?
我心里胡乱的自嘲着。那种方式当然会让人不屑一顾,但追其所以然,总归也不该嘲笑。
“啊……”
我惊了一下,不是因为这些胡思乱想多么的荒唐,而是当我思考着这些时,脑海里出现的语气,是如此的像不可一世的老曹叼着烟说话时的模样!
“老曹啊,你走得匆忙,有些东西落下了,却让我背上了。”
同样无奈的是,我也不知道它是属于哪一部分。如果要问是从什么时候背上的,我想大概是从我知道他承认我是他亲人的时候开始的。
想到这里,我苦笑的睁开眼睛,看向天花板——它的一角已经潮湿得发霉,这里的天气真的很潮湿,那些大大小小的霉斑光看着就让人感觉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胸膛。
在这种闷闷的空气中,倦意蚕食着我的大脑。我随手把被子拉过来裹住了全身,在这种舒适的包裹感与空气中沉闷的气息交织下,我只觉得眼皮一沉,昏昏睡去。
……
第二天清晨,睡得如死猪一般的我被林警官的敲门声叫醒。
走出宾馆,我打了个喷嚏,想来是昨天受寒了,此时的灰蒙蒙的天空下着细雨。
不一会,林星带着杨宛离走了出来,我看见杨宛离换了身衣服,虽然不是新的,但很干净。随后,她又把我在“学校”里被没收的手机递了给我。
我面向她俩打趣道:
“林星表姐你偏心啊,为什么我没有。”
“有你也穿不下。”
“……”
杨宛离白了我一眼,随后我们在周围吃了碗馄饨,便直接赶往警局。
按要求我们被分开录口供,在给我录口供的警察提到斌哥的时候,我脑海里又不断地传来那道声音,以至于后半段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还好因为情况特殊,又或者是林星都帮我说了。我并没有被问太久,早早的坐在了大厅等候。
虽说死者为大,但我依旧搞不明白,斌哥为什么要那样做。我甚至还不知道斌哥的名字,想到这里我脑海中突然涌出一丝去询问一下警察的念头,但身子起到了一半又僵住。
现在要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
我看向门外的大院,外面还是灰蒙蒙的天气,雨好像下大了些。我顺着密密麻麻的细雨看向地面——看上去挺平躺的水泥地面,也有一些低洼处形成了一些水滩,虽然很浅,但是很宽。片刻之后,我的注意力被大门口右手边的一辆汽车轮胎下的小水潭吸引住了。
明明雨很细,水潭面却时不时的掀起波纹,我定神一看,好像是一只水蛭,又或者是只水虫。我看着它不断地朝着轮胎低的阴暗处爬去,也许是那生物本能的缘故。只知道它每爬一步便会在水面掀起一圈淡淡的波纹。
我看得是这么的入神,以至于完全没发觉已经走到身后的杨宛离。
“它朝那里爬,车子一动,它就会死。”
杨宛离冰脆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让我有些措不及防。
“啊......”
我转过身看了眼她,说道:
“出来了?”
此时她穿着林警官的旧衣服,里面是一件米白色的卫衣,外面是一件黑色的夹克外套,两只手插在夹克兜里,眼神有些冷淡:
“嗯,实话实说就好了。”
“没事就好。”
我吐了口气,之前还生怕她会因此而被关进去。不过还是好奇的问: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去到那个地方的,还成了里面的优等生。”
杨宛离听罢看着我,因为身高的原因,不免有些俯视,脸上浮现了丝难以捕捉的笑容,杏核一样的眼眸里带着丝倦意。
我盯着她,等待着下文。她歪着脖子用手梳理了下沾在脖子上的头发,并没有回答。只是又看向了门口那辆汽车下的小水潭,此时水潭里依旧时不时散发着一圈又一圈新的波纹,从车轱辘与地面接壤的最阴暗处。
她好像总是如此神秘。
她是如此的像一个普通人,可身上总散发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气息。
我又仔细看了眼水潭,想起之前的话题说道:
“如果开车的司机水平好,就不会碾到它。”
“你是这样想的?”
杨宛离明显一怔。我有些不解,不过还是认真的回答道:
“理论上是可以的。”
“那你怎么不说来一场大雨,就能把它带走。”
杨宛离有些不悦的反驳道。我终于看到了她同龄人的一面,心想这才是一个正常年纪女孩子该有的语气。我摸着腮帮子回答道:
“冲去哪?顺着水流冲到下水道?”
“可以的,它本来就是水蜘蛛。”
杨宛离不怒反笑,声音轻快了些。
我俩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讨论了起来,仿佛是两个认识已久的同学,刚从教导处走出来,还不忘讨论数学题。噢不,应该是生物题。
“……”
“可是它本来就有脚啊,你看,那摆明就是只水蜘蛛。”
“嗯……是吗?”
“不信你仔细看。”
杨宛离指着那个方向说道。我眼神有些模糊,正准备走过去仔细观察一番,身后便传来了林星的声音,她的声音就像一条淳淳清凉的小溪,清爽利索。
“这边有个重要嫌疑人需要跟你说话才肯认罪。”
“啊?”
“咦?”
我和杨宛离几乎同时转身脱口而出惊叹道。
我跟着林警官走进警局的审讯室,原来现在他们还在定性这个组织到底是传销性质多一些是邪教性质多一些。而最关键的判断因素,就是这个姓杜的头目。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见我,想来想去,总不至于是因为那三张纸。
大厅里白色的墙壁上印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醒目的红色大字。我跟着林星穿过一道道玻璃窗,直到尽头的一间审讯室门口。
我没猜错,里面坐的果然是那个叫杜总的男人。
林星跟我简单的交代了两句,便带着我走了进去,房间里除了坐在桌椅上的杜总,角落里还有一个拿着本子和笔的年轻警察。
戴着手铐的杜总整个人的神情与我之前所见的时候并没有差太多,好像此刻他还是那个被一群人围着彬彬有礼的企业家。这让坐在他面前的我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可以出去吗?”
“想都别想。”
杜总的要求被林警官冷冰冰的回绝,不过他好像没有意外,转而看着我。我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尽管他已经被绳之以法,我还是有些害怕,林星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的情绪平复了些,索性先开口:
“找我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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