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七百五十年,四月,漠北。
十月的漠北,正是寒意渐侵的时候,风卷起沙砾,裹挟着苦寒,袭击着边关将士的每一寸肌肤,即使穿着厚厚的铠甲,也无法抵挡这彻骨的寒意。
这里的的守将叫陶姜,他在此戍边已有数年,他对关外的一草一木早已烂熟于心,这里的城墙就如同他的皮肤一样,每一寸都被陶姜抚摸过。城中的每一块砖石都留下了他踩踏的痕迹,陶姜的每一声叹息都浸透了他脚下的沙砾,随着大风吹遍大江南北,只是没有人能够捕捉风中的言语。
陶姜和他的士兵早就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了。
关内的平民、百官、圣上,甚至是自己的亲人似乎都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陶姜每天望着关外的沙漠,盯着星星点点的几颗枯树,这几颗枯树像极了黑夜里绽放的花朵,无人知晓,只好独自守望。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了,眼睛已经可以容得下任何事物。
这里是一座孤城。当年,陶姜追随上将军北击鞑靼,一路战至此地。不仅夺回了失去的土地,还夺取了大量的马匹和粮草。当时的圣上特此嘉奖上将军为冠军王,异姓封王何其的荣耀,并且用了西汉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封号,以此激励上将军封狼居胥。
上将军当然不会辜负圣上的希冀,他上疏圣上,陈述了歼敌之策,其中一条便是在此处修建一座城池,囤积粮草军械,以供应前方。圣上同意了上将军的请求,并且为其增兵五万,长安精锐几乎尽抵关外,并且从各地征收螺马五万匹,为前线运输粮食。可见圣上歼灭敌人的决心。
就这样,陶姜在此处驻守了八年,而定期派出的斥候,回来总是重复着同样的话:“方圆百里无一人踪迹。”
陶姜总是想起八年前追随上将军征战四方的时光,击败敌人后,大家总会聚在一起庆祝一番,作为大唐将士的荣誉感就会在宴会上油然而生。
大家吼着关内的民歌,酒杯里的酒溢出来洒了一地,再过一会就连酒杯也碎了一地。大家围着篝火跳着战舞,那时,还有人会击胡鼓,吹排箫,弹琵琶,总是其乐融融。
但是每次只要羌笛一响,将士们总会潸然泪下,激昂的氛围就会被打破,浓浓的相思之情包裹着每一个人,不过第二天醒来大家总还是振奋的。
然而如今,他孤守着城池,城中的士兵还是当年的那些旧面孔,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了记号,胡霜蔓上了发梢,从当年的铮铮好儿郎,变成了无人问津的残兵败将。“不,上将军没有败。”每每想到这些,陶姜都会在脑海里重复这样一句话。
自从新皇登基以来,关内的叛乱就没有停止过,后来竟然还传言有妖怪出没。中原的百姓都说这是犯了天怒,先皇死的不明不白,过去在朝中支持上将军的大臣都遭到了贬斥,但是上将军的灵位却被请进了先皇的陵庙中,配享帝祀。
据说当今圣上派出的秘密部队,最后发现上将军的踪迹是在漠北的北海一带。
后来当今圣上命司天监观测天象,司天监的答复是:天象有变,应以闭关修养为上。其实天象有边不过是个幌子,关闭北冥城通关口岸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彻底隔绝与胡地的联系,让上将军可能残存的军队自生自灭。就这样,陶姜和这两千人彻底成了弃子。
当初选在此处建设冠军城,一是此处地理位置居于关内与关外的中间地带,便于联系两地,二是此处气候相对较为适宜居住和耕种,日后也可屯田为继。于是陶姜便在此处屯田耕种,勉强可以自给自足。但是遇到干旱时节,陶姜也会派出征粮队前往西部阳关附近用军械换取粮食,以补不足。
今天,陶姜起的很早,一阵冷风将陶姜从梦中唤醒,陶姜照例巡视了城墙一周,当他登上箭楼时,天空飘起了雪,一般来说漠北的雪和关内的雪大不同,这里的雪像沙子,一粒一粒的,随着冷风打在脸上,就如同被人扇了耳光,最后脸上总是红的像被风雪打烂了的桃子。
但是今天不同,雪花是飘下来的,雪落下的同时风也止住了呼啸,这雪轻柔的像江南的细雨,濛濛的浮在脸上,以至于陶姜脸上的泪水滑落得十分艰难,此刻陶姜想起了家乡和故去的亲人。他默默得离开了箭楼,在城下又巡视了一圈,便回到了府中。
说是府衙不过就是城内一件大房而已,但是今天的景象却让陶姜早已如死水一般得心又一次跳动了。陶姜隐隐觉得这几日必有大事发生,不知会是关内还是关外。陶姜命令今晚值班的士兵增加了一倍,但是士兵们似乎并不在意,毕竟已经八年没有任何事发生了。
黄昏时候陶姜又登上了城墙,夕阳下沉,对面的沙丘顶着落日的余光熠熠生辉,渐渐的血红色的光带将天地横刀截断,夕阳势大力沉,坠落之势已不可逆转,似乎誓要把这该死的沙漠撞出一个大坑,与这沙漠玉石俱焚,然后将沙砾裹挟上天,从此黄沙蔽天,不见万物。
这也许是陶姜自己的臆想吧,不过多少还是激起了他内心早已冷却的热情。
夜晚没有风的大漠是安静,而今天陶姜在房中竟听到了雪落下的声音,雪花落在沙砾上,声音竟有一点清脆,似乎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蕴,只是这珠玉都要比诗中小得多,而这声音也是要仔细些才听得到,此刻的陶姜想到这些内心竟有了一丝欣喜。
第二天醒来,陶姜起身穿甲急切得跑到了城墙上,这雪下了一夜,把整个大漠都铺上了一层白纱,借着起伏的地势,竟也有了一些飘逸灵动的感觉,若此刻有一只画笔能把沙丘染成青色,把沙地染成碧色,再把那几棵枯树装点上一树嫩叶,这景象就像极了画卷里的江南,也就是陶姜的家乡了。“看来我是真的想家了。”陶姜独自喃喃道,声音很小,被淹没在了大雪里,无人听到。
但是很快这江南的梦境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陶姜登上箭楼朝远处望去,他看到一名胡骑黑色的头顶,紧接着这滴黑色的墨点迅速晕开,一大队人马直奔城关而来,陶姜跑下箭楼,迅速登上指挥台,他挥动令旗用旗语告诉士兵准备迎敌,一队盾兵迅速在城墙上铺开,紧接着每一名盾兵身后就站上了一名弩兵,城墙下的士兵迅速把堆满石头的垛车推到的垛口,看到这一切,陶姜的心情舒缓了许多,虽然百无聊赖的生活似乎已经磨灭了大家的意志,但是日常坚持不断的训练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作为军人的职业素养还没有被摒弃。
很快,胡骑集结完毕,列队伫立在城下,打头的一名胡人身着一身扎甲,环眼怒目,眼睛里有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烧,胡子把他的嘴紧紧包住,他张口说话时有一种冲出重围的感觉,但是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却势如洪钟,“速开城门,投降不杀”,这声音传到耳中久久不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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