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浇了别浇了,浇出人命了!”
结着冰碴的海水从云上尘头顶直冲下来,他身上只穿了一套贴身水靠,再浇两下,老许怕他会冻在甲板上。
月光,星光,火光,反正今晚没有任何光。老许在黑暗中摸索着走过来,一把推开往上尘头顶浇水的手,凶巴巴地向上尘道,“你还真要下去?”
“真......”
“现在是蠢天,知道什么是蠢天吗,就是你再这么蠢下去,就不会有明天!”老许说得是雪延国庆汇区的方言,春蠢不分,他不由分说地截断了上尘的话头,“你听听这海里有多少浮冰,你一个猛子扎进去,就等于扎进了油锅里!”
上尘他们坐得是偷猎船,仙路海面的浮冰与船身相撞,发出晶石碎裂般得哀鸣。因为怕招来捕灵船,谁也不敢点灯,舵手要辨认方向,得钻进内舱,关上门点上蜡烛,看一眼罗盘再继续开船,所以这船开得极慢。
饶是船速慢如铜牛,撞到冰山上的时候,也还是发出了令人胆颤心寒的,“咣”得一声。
众人一个趔趄,老许险些跪倒在全是冰水的甲板上,但他们这群人对这情况见怪不怪,老许随便骂了一句什么,舵手已经将船身稳住,避开冰山向前开了。
“在这等着我!”云上尘讲话并不怎么用力,但船上的所有人,包括躲在舱内没出来的人,都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嚯,真敢下去!”老许看上尘非要自寻死路,当下也不再劝,只是说道,“咱们这行规矩,入海半袋烟,生死...”
上尘没空理会老许说什么,浇在他周身的海水,被刺骨的海风一吹,全都变成冰碴结在他身上,冻得他四肢五脏犹如被冰钉打穿般痛楚。
云上尘低头向着翻滚的海面默默发愿,“雨纯,说来也巧,你和你阿爹都是葬在这片海。今天我要是上不来,咱们一家就团圆了。要是我上来了,你不妨来我梦里看看,我都快把你的样子给忘了。”
一愿发完,云上尘滑开三步,避开冰山向海面单手一拂,一颗夜明珠泛着晶莹的蓝光,破开水面直直射入海中,他赤足纵身一跃而下,与这道蓝光一起消失在漆黑的仙路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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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许等人昨天与云上尘是第一次照面,听到这少年要入海寻灵,一屋子的船夫全都笑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小傻子呦。
不过闲了一冬,有人上赶着送钱,不赚白不赚。老许觉得,到了海上被冷风一吹,云上尘绝不敢下去。反正船开出去,钱又不退给他,就当大家伙陪着这公子哥逛逛大海,这买卖不亏。
云上尘看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生得极为清越挺拔,他初来乍到,披在身上的鹤羽银狐氅品相绝佳,有如银色的光缎拢在他身周。老许看上尘从冰天雪地中推门而至,仿佛看到圣洁的月华镀进漫天的风雪,让人心境无比清透。
这傻子长得是真漂亮。老许这么想着,忽然灵光一闪,摸黑走到一个木箱旁边,捡起云上尘脱下的鹤氅,披在自己身上试了试。
太长,不合适。
云上尘虽是少年,但身量已有五尺七寸高,穿这大氅还嫌长了两寸。老许比上尘矮了半头,将大氅穿成了大裙。
他们这行的规矩是,入海半袋烟,生死全看天。因为捕灵船查得严,偷猎船最多只等进海者半袋水烟的时间,上尘要是超过时间还没上来,船会直接开走。但老许昨天收钱的时候,没和上尘说明,刚才他说了什么,上尘也没听清。
船身晃晃悠悠地在原地打转,众人的心情都很轻松。上尘要真能从海里摸出一块灵汁来,他们还会有额外的赏钱。但仲春时节,仙路海中坚冰未消,血肉之躯扎进海中,基本当场就会失去知觉,所以大家对赏钱没什么期待,对昨天才见面的云上尘,还不如对那件鹤羽银狐氅关心。
这鹤羽银狐氅表面以鹤羽绒丝织就,过雨不湿,内里是最上乘的银狐绒毛,通体银光闪耀。它岁数比上尘还大,因为衣服的原主儿无需在天寒地冻里受苦,所以几乎没穿过它,看起来就跟全新的一样。
“这东西真不错,又轻又暖和”,老许脱下大氅,放回箱中,赶紧躲进船舱取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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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灵鱼,身长八尺,在海面百米以下依冰山筑巢冬眠,在眠梦中产卵。鱼卵汁液冰蓝,吮之飘然无忧,如同登临仙境,被世人称为灵汁。灵汁的采撷时间极短,一旦冰面开始消融,屠灵鱼们便会陆续醒来为卵子受精,受精后的鱼卵转为白色,药效几近于无。
摘取灵汁的唯一方式,就是活人入海凿冰,但很少有人这时节去,再等几天,水温会更适宜一些。此前入海凿冰虽然也十分危险,但白天有阳光,能稍微看清海面以下的情况,找不到灵汁可以及时上岸。
雪延国君哥舒尧继位后,下令禁止捕捞屠灵鱼,每年专在这段时间封锁港口,派遣大量捕灵船抓捕偷猎船只,弄得现在只能挑没月亮没星星的半夜摸黑下海,什么都捞不上来,还要折进去好多人手。
被哥舒尧这么一搞,灵汁的价格呈几百倍的翻涨,现在仙人的长生不老药什么价格,灵汁就什么价格。
哪怕是身份高贵、奢靡浪费的王公贵族们,一生之中,最多也只有在咽气之前,用灵汁催化极致幻乐把自己从人间送走。要想日日有这般享受,恐怕举一国之力也负担不起。
灵汁的致瘾性极强,一旦开始吸食,就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且毒性也极大,若是吸食过量,便会五内如焚,鲜血拱顶,口涌鲜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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