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千人依仗簇拥华美的车辇,行驶在响水河案。
过了东水河,便抵达了东华郡。
龙旗招展,官兵昂首挺胸,丝毫没有因为烦人的雨水产生丝毫不耐。
只因为后方车辇上,坐的是大玥的长公主,朝廷的摄政王。
对强者的尊敬与崇拜,不需要理由。
车辇四周的帘子放下,一张软榻放置其中。小案上的熏香寥寥升起,车内温暖如春。
靠坐在软榻上的,是身穿鹅黄色薄群的沈雨。
或许是路上太无聊,有气无力的抱着猫咪,眼睛看向下车窗旁的哪位女子。
龙离公主脸上平静如常,只是偶尔会失神,很久都没有说话。
双拳紧握,攥着一张纸条,甚至没有察觉到那张纸条,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化为了粉末。
千人的队伍先后的踏过了响水河。
龙离公主转过了头,勾起那一如既往的微笑:“雨儿。”
“嗯?!”沈雨眼前一亮,麻溜的爬起来跑到了车窗旁,抱住了龙离公主的胳膊:“在的在的,殿下好久没说话,都把我急死了。”
短暂的沉默。
龙离公主抽出手来,搭在了娇小女子的肩膀上。
努力保持平静温和,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却压不住那轻颤的睫毛。
“出来的时候,你爹可和你交代过什么?”龙公主轻声开口。
沈雨愣了愣,随即有些不耐的摇摇头:“还不是那些让我不要闯祸的话,耳朵都起茧子了。”
说到这里,她玩笑公主嘻嘻一笑:“对了,还让我以后跟着殿下的时候,要听话不要惹殿下生气,殿下最心疼的便是我。这不废话,我在殿下跟前可乖了,不心疼我心疼谁。”
没有见到往日那熟悉的笑容,宠溺的话语,而是一双让沈雨揪心的眼睛。
心疼,无奈?
她从未在龙离公主眼中,见过这样的眼神。
沈雨缩了缩脖子,嘟嘴到:“怎么了,姐姐,我又说错话了?”
龙离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抽了回来,揉了揉眉尖。
眼神转向车窗,虽然车辆放下什么都看不到,她却看到分外出神。
“雨儿,你下车先行回城,姐姐我,还有些事情要安排。”
良久,车厢中终于响起了声音。
沈雨犹犹豫豫,抿着嘴唇喵了几眼,终究是没敢问。
转身抱起了那只肥猫,掀开了车辆。
东华城中,修士的慌乱被返回东华的岳平阳压了下来。
近千里的跋涉,只用了三天的时间。
也是这三天时间,大陈国的军队出现在了镇东关外,安营扎寨,黑压压的挤满了荒原。
作为大玥的定海神针,只要岳平阳还在一天,所有修士便觉得有了依仗。
所有人都沉默着,等待龙离公主的回京,下那道决定所有人生死的命令。
南城的青莲巷,数日暴雨冲散了巷道的泥泞与血迹。
撩人的桂花暗香点点,即便在这种时刻,依旧能让人心旷神怡。
小院里,用油补遮盖的桐木放在葡萄架下,已经上好了漆,只等最后几道工序做完,便成了一张琴。
赵闲搬了个板凳,坐在屋檐下磨刀。
空旷院子里,铁石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与滴落的雨水混在一起。
铁精锻造的长刀,再磨也是没什么改变。
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心情谈不上多好,不找点事情做,便止不住胡思乱想。
长剑逍遥游放在身旁的凳子上,本来雪亮的剑身暗淡了几分,不在如初见哪般盛气凌人。
赵闲放下长刀,拿起逍遥游看了几眼。
半晚上来回飞了近千里,看来也是消耗巨大。
赵闲曾经数次想象过御剑凌空的感觉,却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当了回剑仙。
眼睛撇向磨刀石,赵闲试探性的想要磨上一磨,看能不能像以前哪般雪亮。
只是还没动手,逍遥游就自个儿飞到了一边。
赵闲无奈一笑,思索片刻,取出了一枚白玉铢丢了过去。
这次总算是蒙对了,长剑逍遥游飞掠而过,直接将空中的白玉铢击的粉碎。
其中蕴含的灵气喷涌而出,系数融入剑身之中,逍遥游也因此多了几分光彩。
赵闲恍然大悟,算是明白了白玉铢该怎么使用。
只是这一千两银子砸下去,长剑逍遥游只恢复了些许光彩,完全不够。
他只得又掏出了几枚丢入空中。
小院中‘叮叮’声不断,逍遥游如同貔貅一般,只进不出完全没有饱的意思。
直到扔出第八枚白玉铢,才和以前的锋芒相差无几。
赵闲见状不免皱眉,毕竟这是他近三个月的俸禄。
就按跑了一千里来算,平均一里路花八两雪花银,这价钱足够雇十几个壮汉抬着他到处跑,还能有富余的请上俩丫鬟贴身服饰。
这么一算还真有些肉疼。
当然,赵闲也只是随意想想,若没有逍遥游的相助,他跑死也追不上沈家,更赶不回东华城。
时间可是花银子买不到的。
喂饱了逍遥游,赵闲又开始磨刀。
才用水沾湿了刀身,便停到叽叽喳喳的叫唤声从外面传来:
“少爷,少爷!”
而与此同时,一只幽安鸟也飞入了院中,停在悬浮半空的逍遥游上。
赵闲忙把这不知死活的小鸟捉了下来,取下卷轴看了一眼。
小寒推开院门,用手遮住雨水,喜滋滋的道:“陈姐姐醒了,你赶快去看看!”
陈家父女俩都是脾气都很可怕,一个自尽一个自残,因为沈家的事,仆人怕受牵连也跑了。
父女俩躺在病榻上,这几天都是小寒在陈家照料。
现如今陈靖柳从鬼门关挺了过来,小寒自然是开心的。
赵闲将她拉近了屋檐下,看了看陈家小院的方向,摇头道:“长公主回京,我得过去。”
小寒眨眨眼睛,显然有些失望,低着头喃喃道:“不去看看陈姐姐嘛?好歹是少爷你救回来的。”
“事太多,耽搁不得。”赵闲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略微思索,又嘱咐道:“别光顾着高兴,去陈家盯着,别让她又寻死。少爷我可没那么多银子救她。”
小寒‘呀’了一声,也回过神来。
万一哪位陈姐姐发现没死成,又各自己来一下,不就白忙活了。
她连忙提着裙摆跑回了雨中,小跑几步,又回过头道:“少爷,你可别跑去打仗,就在城里待着..”
话还没说完,人就一溜烟的消失在了门口。
赵闲摇头笑了笑,将逍遥游挂回腰间,长刀绑在身后,吹了声口哨,自个儿跑回家的大黑马,便出现在了门口。
而与此同时,魁首街沈府。
一百黑羽卫带着数百官兵,将沈家围的和铁桶一般,魁合坊的万宝楼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来是防止沈家再有人逃离,二来是提防有修士混水摸鱼,潜入富可敌国的沈家捞偏门。
虽然团团围住了沈府,却没有官兵踏入半步。
沈府的管事求情也好呵斥也罢,都是沉默以对。
沈家毕竟太大,再没有龙离公主的命令前,谁也不敢妄动。
沈府大门前,一个较小玲珑的女子,站在雨中对着官兵历声呵斥:
“你们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来的,都给我回去!”
小雨蒙蒙,雨水已经浸透了衣衫,沈雨鬓角的发丝贴在脸上,双目通红恶狠狠望着面前的黑羽卫。
脸上蒙着黑纱,沈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即便只露出一双眼睛,她也能认出每一个人。
这些人曾经对她言听计从,此时却都如同石头一般,不言不语围在沈府的外面。
她转眼往向其中一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凶一点:“杜庭,是不是姓赵的派你们来的?你告诉他,我沈家不会逃,我爹娘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被外面的了蒙骗了。”
身材微胖的杜庭,有些为难的踏出一步,拱手到:“沈小姐,人确实是闲哥..总旗大人派来的,但你知道赵总旗的为人,他让我们来是盯着沈家,也是护着沈家。没有殿下的命令前,总旗绝不会擅自行动。”
旁边几个黑羽卫中的头,撇了杜庭一眼:“勿要多言,静候军令。”
杜庭知道自己坏了规矩,低头为难的退了回去,再不多言一句。
沈雨呼吸急促,小手握成拳头,眼睛却开始发酸。
她恨恨的推开了前面的黑羽卫,颤声道:“我去找殿下做主,你们都给我记着。”
话语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哭腔。
黑羽卫众人并未阻拦,让开了道路。
他们知道沈雨与长公主的情谊,沈家或许难逃一劫,但为她网开一面也不是不可能。
听闻龙离公主回京,满朝文武迫不及待的赶往皇城,在路上便与同僚商议起了各自的对策。
赵闲抵达离阳宫时,正殿外已经黑压压挤满了官员,驻守镇东关的几名副手,也等在了殿外。
作为侍卫,赵闲自然不会上前拿着众位大臣议政,只是站在殿外等候。
对于当前的局势,赵闲到时有几分了解。
岳进余孤身前去追捕,过了三天也没有回来,不是已经身亡,就是没有追上。
无论如何,沈家出逃已经成了定局。
现在的情况,就如同壮汉家里的米缸见底,大军出征却断了军粮。
尚可一战,但没了后继之力。
胜了还好,若是败了,便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而城外的大陈兵马,显然也得到了消息,很有耐心的驻扎在二十里外,甚至还往后收缩了些,做出防御的阵势。
他们在拖,拖到大玥人心涣散,无力再守的那天。
这个时间不会太久,因为沈家出逃的当晚,便有修士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大玥,日后只会更多。
修行中人一心向道,又最能审时度势判断大局,没了沈家的商队,便没了朝廷包揽的各种材料宝物,他们留在大玥也失去了唯一的好处,自然要去别处追寻心中的道。
毕竟大道之上,一步慢步步慢,在这不毛之地多待一天,境界攀升的损失都是不可估量。
赵闲虽然不耻这些修士的忘恩负义,心中也理解这些人的想法。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没道理要求所有人都满腔热血为大玥拼命,这些人远走高飞,没有附庸大陈一方反手一刀都算仁至义尽,他只希望有这样想法的人少一些。
不过理解归理解,这种人若是让他逮到,不会问半个字便一刀杀了。
道不同,所以没什么可说的。
诸多雪上加霜的困境环伺,朝廷现在能走的路不多。
如何破解这个死局,赵闲没有半点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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