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柳放鹤依靠在吕大财身上,几乎要站立不住,低声道:“这老头好厉害,你我二人不是他对手,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她凑近吕大财耳朵,声音小的细不可闻:“一定帮我拿回那丝巾来,这东西对我很重要。”
吕大财心想这定是陆陈二人不知哪个送她的礼物。眼下形势,二人能够全身而退已是万幸,但既然柳放鹤有所请求,那自是豁出性命,也要不辱使命。
吕大财审时度势,心想眼下两人即使都未受伤也未必能从这邪门的老头手上讨得了好去,一番思量之后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咬牙问:“老前辈,刚才你说让晚辈学几声狗叫便放我走路,不知现在还作不作数?”
那老头正色道:“当然!”
吕大财尖着嗓子道:“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那老者愕然,目光隐隐有赞许神色,旋即哈哈大笑,直笑的喘不动气。众猴子也在一边雀跃,上蹿下跳,煞是热闹。
柳放鹤不禁心里替他难过,暗暗叹了一口气。
吕大财脸上火辣辣的,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月光下但见树影斑驳,摇曳在那老人枯瘦的笑脸上,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吕大财嗓子眼里好似塞了一团棉花,说话声音都沙哑了:“敢问老前辈,我们可以走了吗?”
那老人止住笑声,两道目光盯住柳放鹤道:“你可以走,这个女娃娃须得留下。”
“为什么?老前辈的要求晚辈已经办到了,难道老前辈要食言而肥?”
“不不不,这女娃娃还没学过狗叫,你们怎能擅自离开?你这小子想替人家顶缸,这不是破了我的规矩么?”说罢捋着自己稀疏的胡子,笑眯眯看着二人,神态悠闲,犹如寻常拉家常一般。
柳放鹤羞愤交加,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几乎便要气晕过去。她可没有吕大财那般能屈能伸,平日里师兄师姐都对她百般忍让和宠溺,何曾有过今日之辱?
一瞬间她恼羞成怒,就想上前手刃这个讨厌的老头,然而此刻浑身乏力,手臂已经抬不起来,只能呼呼喘气,气的浑身哆嗦。
吕大财于心不忍,心想自己反正已经学过一次狗叫,不如破罐子破摔,于是试探道:“老前辈,不如我再学一次狗叫吧。”
柳放鹤怒斥道:“不可!老妖怪,你想怎地?!本姑娘明白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叫我学那狗叫,你还不如杀了我!”
那老人冷笑道:“让你学狗叫,是抬举了你。你莫以为这些披着人皮的人高尚到了哪里去,在老朽看来,真真不如一条狗。在一个人权势熏天的时候,在一个人沦落到街边行乞的时候,能够从一而终的陪在他身边的,只有狗。你对一条狗好,它自会以性命为代价真心回报你,你对一个人好,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去害你。会在你背后捅刀子。年轻人,你们阅历尚浅,尚未经历太多,不知这世上的险恶,阴谋,杀戮,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老朽隐居这林子里二十余年,每一天都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虽然与猴子为伍,与鹿儿狗儿马儿兔儿为邻,但活的踏实自在,每天晚上都能睡个好觉,不必担心有人来谋害于我。你们说说,学一条狗叫,难道还是辱没了你们?”
那老人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成了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吕大财心道这番话简直是惊世骇俗,但又不无道理。
柳放鹤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老人也并非蛮不讲理之辈。她略一思索:“老前辈言之有理,但晚辈却认为有失偏颇。”
那老人笑道:“什么偏颇?你且说来听听。”
柳放鹤道:“老前辈说,隐居在此二十余年,每一天都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不知这日子如何神仙法?”
那老人陶醉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上天捉鸟下河捕鱼,与飞禽登高而呼,与走兽山林为伍,饿了自有猴兵奉上仙桃,累了自有猿将捶腿捏腰。穿衣有兽皮,出行有鹿骑。皇帝宝座给我我不坐,古今逍遥数第一!”
柳放鹤摇头道:“老前辈之乐,是独乐乐,而人世间最大的乐趣,却是众乐乐。这一点不可不提。”
那老人道:“女娃娃此言差矣。想我泱泱中华,人口何止万亿,每天忙忙碌碌的无非是名利二字,所谓僧多粥少,为这两个字打的头破血流尸骨成山的人比比皆是,哪有什么众乐乐可言?”
柳放鹤微一沉吟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雪中围炉三五知己,秋收夜话小酌几杯,儿孙绕膝天伦之乐,集市热闹各种杂耍,宾客云集你来我往,难道不是乐趣?想老前辈,孤身一人处在深山,寂寞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还谈什么乐趣?莫非与这些飞禽走兽聊天谈心,引为知己?”
那老人纵声大笑道:“女娃娃说的不错,正是如此!这森林里所有的飞禽走兽皆是我友,聊天谈心皆无不可,最大的好处是这些朋友心思单纯,不会暗地里伤人!”
吕大财长大了嘴巴道:“老前辈是说,与这些飞禽走兽聊天谈心,这怎么能够?!”
那老人微微一笑,嘴里呼哨几声,接着又是几句谁也听不清楚的话,但听树林里风声飒然,头顶响起一阵尖锐的鹰枭蹄鸣。
突然,一只体型巨大的猛虎托地一声跳进院子里来,张牙舞爪,既是凶猛。接着几只雄鹰盘旋而落,更有数不清的鹿、羊、松鼠、野兔以及说不出名字的鸟儿齐齐来聚。更奇妙的是这些动物们互不侵犯,那鹿儿羊儿也不惧怕猛虎,那老虎见了肥羊也是视而不见。
柳放鹤和吕大财看到这场景,惊得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来。
那枯瘦老人笑道:“丫头,如何?这是我的众乐乐,比起你众乐乐来,是否迥然不同?”
柳放鹤此时无言以对,只得躬身道:“老前辈神技,令人叹为观止。晚辈心服口服,老前辈之乐,恐怕还在神仙之上。”
吕大财叹道:“以前听教书先生说过,我中华有一奇人,通晓中华、胡、东瀛、戎狄等国家总共八国语言,与老前辈相较,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老人笑道:“各国语言,都是大同小异,正如各种生灵,动物之间都有自己的交流方式。若是从中发现规律,并细细研究其习性,则与之对话如同同类交流,绝非难事。山中寂寞,有这些大小生灵陪伴,岂不妙哉!?”
那老人忽觉与这两个小辈相谈甚欢,忍不住挽留道:“今日良晤,老朽兴致不浅,欲留二位共享百兽大宴,不知意下如何?
吕大财万不料事情最后以和平方式收尾,还以为二次犬吠必须历练呢,不由大喜道:“多谢老前辈,我等自然是求之不得。”
柳放鹤眼珠子一转笑道:“只要老前辈别再让我等学那狗叫。”
那老人哈哈大笑道:“老朽那是逗你们耍耍,万不可当真!今日豪兴,不醉不归!”
当下那老先生嘴里叽里咕噜噼里啪啦几声乱响,那老虎先行离去,接着众野兽纷纷转身离去,只有几只猴子在院子里打扫收拾,有只猴子端来锅碗瓢盆,竟然开始生火做饭。
柳放鹤见那猴子竟然要拿着丝巾玩耍去,忍不住道:“恳请老前辈,让那调皮的猴儿将我的丝带完璧归赵如何?”
老人哈哈一笑,招来那只猴子。那猴子兀自不愿意,就如孩童不愿交出手中的玩具一般。那老人如同哄孩子般,终于将那丝带骗了过来。
柳放鹤伸手去接那丝带,那老人脸色微微一变,似笑非笑看着柳放鹤道:“这丝带质地坚韧,被这顽皮的猴儿撕扯了半天竟然完好无损,可否让老朽一观?”
柳放鹤心地坦荡,这丝带虽然质地坚韧,无非是料子好一些,料想这老前辈不会贪图女孩子的东西。师傅当年只送给自己和蓝放云一人一条。自己非偷非抢,当下大大方方道:“但看无妨。”
那老人展开丝带,借着透过树荫下的阳光细细查看,自言自语道:“这上面画的是银河图啊。可惜只有织女在上面,不知那牛郎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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