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久了,我被每天鸡飞狗跳的法律援助工作,搞得焦头烂额,心生退意。每天只巴望着考雅思、托福,和相恋4年的男友一起出国定居,但此举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抗争了几次也没成功。
男友出国半年后和我提出分手,我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过往的海誓山盟在我脑中不断倒带,那些甜言蜜语犹在耳畔,此刻他却早已佳人在怀。从此,我发誓再也不相信什么狗屁爱情。
2007年,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街道法律援助中心。那日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看风景,一位老人推着轮椅行走在上坡路上,坑坑洼洼的路面是刚打出来准备铺沥青的,这条路却仿佛成了老人生命里的一道道坎,无法逾越。
于是,推轮椅的老人垂头捂脸地坐在路边。突然,没停稳的轮椅倾斜下去,眼看就要重重地砸在老人身上。目睹状况的几个律师惊呼出声,同时冲了出去,两位老人就这样跌入了法律援助中心。
老人说,他叫华玉明,69岁,老伴叫张秀玉,62岁,但是病恹恹的样子看上去仿佛70岁有余。张秀玉哭着说:“银行要收我们的房子,我们就要无家可归了。”华玉明则一只手拍着老伴的背,一只手偷偷抹去眼泪。
他们都是钢铁厂的职工,一个在保卫处工作,一个是库管。退休得早,工资不高,张秀玉这几年又身患尿毒症,不仅出入需要轮椅,每个月还需要高额的医药费。
问及儿女情况,老爷子低着头没出声,张秀玉掩面而泣,许久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抽泣着说:“是我对不起老华,我身体不好,没能给他留个后……”老爷子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接着讲述了一段不堪重负的经历。
6月上旬,老华去早市上买菜,菜场上有两个裹着头巾的外地妇女,支了脏兮兮的纸牌子,写着擦抽油烟机50元/次。
老华想还真是便宜,就凑了上去问。满手油污的中年妇女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回复说:“叔,你要先登个记、交定金10元。然后我们一家家地擦。”
看着两个女人面目和善,不像是骗这10块钱的人,再看她们的手粗糙干裂,一看就是劳作人的手,老华也就放心了。
老华留了电话号码,交了10元回家了,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这些年老华没少被人骗,办了卡还没用水站没了;买一箱猕猴桃,底下的半箱都是石头;在路上哭着借路费的大学生,他帮了不下10个……
天擦黑,老华心就凉了,自己这是又被人骗了。心里一直犯堵,连晚饭都没吃,老华就推着老伴出去遛弯了,大概晚上的时候,一个电话打过来,问他是留电话要擦抽油烟机的华大爷吗?
老华心想可能是人家忙了一天才轮到自己,刚想问你们什么时候来啊,对方就说:“刚才您遇到骗子了,我们派出所经人举报抓了两个以做卫生为幌子的女骗子,10元钱,您也不用来了,一会我们有志愿者给您送过。”
老华放下电话,一下就高兴了,这是处处有好人呢,就10元居然还跑一趟,心情又豁然开朗了。
02
志愿者很快上门了,老华热情地招呼他进门,那是个身高180左右的中年男人,又高又魁梧,还带着一种不易不察觉的自信。
男人自我介绍说姓张,叫张胜利,他把钱还给老华之后,又和老华聊了很多街头骗术。老华听得直冒汗,这小骗术自己几乎都踩过。看着眼前这个热情的志愿者,老两口心想,要是有个这样的儿子该多好哇。
临走前,男人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并告诉老华不要客气,这是他们志愿者的职责,有什么事情随时找他,日子就在这个小伙子时不时的问候中一下热闹起来了。
老华抱怨说,自己的煤气灶总是打不着火,接近下班的时候,张胜利带着电池和工具就过来了。遇上老伴要去医院,自己崴了脚,家里修修补补之类的活,张胜利就全都承包了。
老华和老伴商量,要不干脆请张胜利一起吃个饭?张胜利收到邀请后,提着一大袋子水果,落落大方地来了。席间一谈,老华才知道,张胜利的双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几杯酒下肚,很多话就顺着嘴不过脑地出来了,张胜利说看着老两口就想起自己已故的双亲,老华接过话话茬就说:“不嫌弃的话,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父母。”就这样,认了个干亲。
无儿无女的老两口当时就心疼这个好心眼的孩子了,后来,他们走动得更频繁了。从此,张胜利在两个老人心里就变成了自家孩子。
接触得多了,老华也知道,张胜利除了是志愿者,还是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板。
半年后,张胜利来看望老两口不那么频繁了,追问之下,他才支支吾吾地告知最近公司遇到点问题,需要资金周转,可是钱都在其他项目里,只能向银行贷款。
贷款也不多就100万,可他有过几次逾期还款被银行认为征信不好,被打了回来,他只好找了担保公司绕一下,担保公司要他提供个可以抵押房屋的担保人。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老华问,那谁还款呢?张胜利说是自己,但万一将来出事了,还有担保公司兜着。老华犹豫了一下,心想是时候该自己为孩子做点什么了。
张胜利推辞了两次,在第三次时驾轻就熟地带着老华直接去了担保公司!就这样,老华把房产证交了,还在好几页纸上按了手印。
事后,张胜利给老华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2000块钱,老华觉得这孩子挺仗义。
接下来的几个月,张胜利多次打电话给老华说,他的项目开工了,具体到生产车间在哪里,大门安在哪里,还说如果老华愿意活动筋骨,就请老华来保卫科当顾问。
老华虽然连门都没摸到,却觉得自己死气沉沉的日子又活了。
但没等他把那点光亮看清楚,银行就来搅局了。银行非说张胜利的贷款停缴了几次,如果老华不及时缴款,就要变卖他的房屋还款。老华急了,火急火燎跑到银行,打出流水一看,傻眼了。
03
老华疯了一样给张胜利打电话,可是,那个救命稻草一样的号码无人接听了,连张胜利略带沙哑的关怀也消失了。
他这才想起,自己虽然不知道张胜利的家在哪里,但记得张胜利说过自己的公司,在金域大厦18楼。可爬到18搂一看,他才发现,那是一家大型室内游乐场,孩子们的欢笑声一浪一浪就把老华拍晕了。
踩着棉花下了楼,他直奔担保公司,对方把他给推出去了,理由很简单,担保公司和他老华没签任何协议,没任何关系,冤有头债有主,请老华找正主儿去。
老华被推到担保公司门外,就直接去了派出所。可是,他提供的信息太少了,就是一个电话号码,在这种情况下,派出所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建议老华最好去找个律师,或者想法联络到张胜利。
站在派出所门口,老华此刻才意识到,从一开始的菜市场门口修抽油烟机开始,他就陷入了别人精心设计的骗局。
这边老华在找张胜利,那边银行不停催促老华还款,否则就要收房。老华能怎么办?被逼得没办法了,他只好代替张胜利去还贷款,他本来就不富裕,几个月下来,存款就见了底。他东借西凑地把亲戚得罪了个遍。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伴的病情又加重了,医院通知他老伴的换肾手术迫在眉睫。
2007年9月,我受法律援助中心委托接手了这个案子。没等我把材料整理清楚,银行就将老华起诉了,要求老华卖了房子还贷款。这个案子事实清楚,证据明确,还有老华白纸黑字的签名,房子恐怕还真是保不住了。
没办法,我只好代理老华将真正的借款人张胜利告上了法庭,要求他还款。法院在被告人缺席的情况下进行了判决,张胜利还款。
恰在此时,传言了一年的拆迁消息,尘埃落定成了事实。3个月之内,老华就要签拆迁协议,拆迁费加上团签奖励将近190万,这样一来,不仅能给老伴换肾,两位老人的晚年也有保证了。
当时,我初出茅庐,接手的案子不多,像这么顺利的几乎是没有。就在我刚刚沾沾自喜的时候,出事了。
国庆刚过,法院通知我们,被告人张胜利确定死亡,所以这场官司就算赢了,钱也是要不回来的。我将消息传达给老华的时候,他脸上闪过一丝伤感,不知道是因为钱无法追回,还是为这个干儿子的死感到惋惜。
没有钱还贷款,银行不解押,没有房产证,老华无法签拆迁协议,也就意味着将与近44万的团签奖励擦肩而过。而这对于他们这个家庭来说,是堪比救命的钱。
张胜利欠的钱补不上,如果老华卖房还了银行贷款100万,将只剩下40多万,就连买套小房子都不够,就更别提给老伴换肾了,而且这一切的假设还是基于还银行的贷款、银行解押的基础上,可钱从哪里来呢?
两天后,银行诉老华的案子判下来了,官司输了。这就意味着老华要替张胜利还银行的贷款。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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