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呼机的滴滴声响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芳儿发来的。
闻机身动,云平放下书本去了茶厂。炎炎夏日茶厂的帮工没有一个不是汗淋淋的,然而茶叶的清香扑鼻而来,冲淡了人们身上的汗臭味。
看到这一幕,云平就想起小时候采茶来这里过称,然后红姐算账,芳儿给钱的场景,自己先笑了笑。
坐在办公室里,芳儿倒了一杯茉莉花茶给云平。
云平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嗯,还是我们自己的茶香。”
芳儿笑道:“那当然了。我们的茶,现在都是纯天然的。不用添加剂,也没有超标的农药。不过,那些碎末袋装的茶千万不要喝。”
“噢,以前我在榕城读书时,在招待所里有喝过袋装碎末茶。”
橼芳把头一点:“喏,你看我们茶厂大门口,一大堆垃圾碎沫,就是被人收购去包装成袋装碎沫茶的。以后,不要再喝这样的茶。还有就是现在人用的洗发水别用得太勤,最好换用茶橼饼洗头。”
云平笑道:“也只有在茶镇才能用上茶橼饼,到城市里大家都用洗发水。我在警察学校毕业后,把剩下的半瓶洗发水带回来,结果我爸用清水给它灌满。还说现在年轻人用钱太浪费了,这样能省一点。”
“不能怪你爸。茶镇谁不知道,你爸12岁就当家。又要照顾老母亲又要照顾弟弟妹妹。生活对他来说,实在太不容易了,‘省''已经是他根深蒂固的生活习惯了。”
“这个我也知道。我爸这个人就是一只老黄牛。从来都不会给自己买点好吃的,也从来没有买过一次衣服穿。”
“云平,说实在话,你也不要想太多。既然马大婶喜欢你在政府机关工作,那现在我们茶镇茶村要换届选举。不如,你去竞选村长。我们镇里的干部很多都是从茶村升上去的。”
“这个我倒没有想过。”
“你听我说。镇政府干部也是端铁饭碗的国家公务员,只要任期满了就可以申请到县城里工作。”
“我没有这个思想准备。”
“怕什么呀。你是真正的高才生,要是你愿意,我就让我爸爸帮你造势。村里的老村长都是我爸帮助他们选举成功的。”
“我得问我妈一下。”
云平走出茶厂大门看了一堆乌七八糟的碎茶叶又转身回去对橼芳说:“芳儿,我看既然门口那些碎茶叶也是被商贩拿去重新包装卖给人喝的,这种寐良心的事,我们知道了就应该阻止在我们手上发生。”
橼芳想了一下,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里去呢?”
于是,橼芳喊道:“李大叔,你去把门口那堆碎茶给埋到后院梨花树下。”
这里云平回去把竞选村长的事告诉了马大婶。
对于做村官,马大婶和云平一样都没有思想准备。
在马大婶的已知中,村干部都是一群农民。他们没有读多少书,初中文凭就已经算是很高学历了。若是云平要当村干部,那根本就不必读这么多年的书。云东也是这么说,“云平读这么多年的书实在是太浪费了。现在上不上,下不下。不过,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天天闷在房间里也不是办法。当不当村官不重要,云东也希望云平能到村里去跟大家聊聊天,放松心情。”
云平压根就没有当村长的想法,反正闲在家里除了,别的没事可做。芳儿家不是天天都需要去帮忙的,而且去多了,流言蜚语就来了。很多人干脆就把云平当成了芳儿家的女婿。马大婶并不乐意大家这么叫。
为了让云平少往芳儿家跑,马大婶情愿云平到村部里去做客喝茶。
对于云平到来。村部里的干部是有心理准备的。因为芳儿父亲已经放话说,“今年要支持云平到村里当干部。堂堂一个高才生整天闲在家里跟待嫁女儿一样,太浪费太可惜了。”
适逢茶县政府也有出台鼓励那些大学生回乡村发展的政策。在当下农村的干部普遍都是年纪大了而且文化低,他们对于国家政策的理解和发展理念没有年轻大学生活跃。而且很多年纪大了的村干部,长期赖在村部里成了名副其实的终身制,这样对农村发展本身就是一种体制上的障碍。
茶镇政府也积极响应县政府的号召,镇里的宋会计和副镇长亲自到马大婶家邀请云平去村部里实习。他们支持云平去村里锻炼,至少能给水墨贫瘠的村部带去馥郁书香。
面对这样场景,云平有些受宠若惊。虽然云平从来没有把竞选村长当成一回事但在云平的印象中,每次村长换届选举,竞争都是异常激烈的,那些候选人都是逐家逐户地叩门拜票。如今自己好像是被大家抬着大轿进村部。这应该算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至少在茶镇算。这样的荣誉茶镇茶村过去是从来没有过的。
云平冠冕堂皇来到茶村村部。鸟不拉屎的茶镇茶村就座落在茶镇老街中心的两层楼的半新旧的建筑里。石头,牛儿,小豆,橼芳围随着云平来到老街中心,狭窄的街市熙熙攘攘,有修鞋铺,修表摊,裁缝店等,最让云平喜欢的就是牛儿爸的小吃店时不时地飘出一股茶镇特有口感的扁肉香味。这算得上是茶镇的特色小吃。云平在茶县读书时,纵使尝遍了县城的小吃馄饨也吃不出茶镇人的扁肉味。
从老街中心岔出一条小弄,往里走,没多远右拐弯就望见铺陈着红地毯楼梯通向二楼。
二楼就是村部。昏暗的办公室,收音机正播放着轻快的歌曲。里面充斥着二手香烟的气息。
云平很讨厌这些二手香烟气息,虽然云平只是来看看乐趣,然而村部里的干部一个个如坐针毡。论文,大家跟云平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论武,云平是正宗的省警察学校毕业的,而且还是茶镇中学短跑记录的保持者。
要跟云平斗,不管是文是武,村部人都得缴械投降。
村干部看着魁梧奇伟的云平,带着一群人进来,一个个都提着精神强笑着脸。老村长戴着一副眼镜,端着一杯茶笑嘻嘻地给云平:“我们的状元郎总算肯光顾茶镇茶村了,真是委屈大了。这是写进茶镇茶村历史性的大事件。”
橼芳正色道:“怎么了,老村长有意见吗?”
“不敢,不敢。”
云平接声道:“哎,老村长我只是来串串门。”
老村长拿袖口,擦了擦眼镜道:“云平,你就不要客气了。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可是我们茶镇历史以来难得的文武双全的状元郎。我们都盼着你能成为大城市人,到时提携提携大家。茶镇不仅穷而且小。我们村部这个小庙只怕留不住你这位大仙。”
其他老干部连忙附和“正是,正是”。
石头道:“老货,少打官腔。你们长年赖在村部里,除了吃吃喝喝吹牛拉瓜外,干出了什么花样?”
老村长笑道:“小石头,我们茶镇茶村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整出黄金堡吗?”
小豆接声道:“少啰嗦。云平,现在是镇里委派下来的,你们有意见就去向镇里反映去吧。”
老村长抖手,连忙吸了几口烟,他的老部下也跟着大口大口地吸烟,原本就昏暗的村部,宛如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云。
这样的工作环境,不仅云平不喜欢就是橼芳,石头们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牛儿显然不愿意也不敢在烟雾弥漫的二手的烟囱里呆过长时间。
云平摇摇手说道:“罢了,罢了。”于是茶也不接转身就走了,哥姐儿也忙跟着出来。不是一路人,不上一艘船。从那以后,云平再也不去村部了。
人家觉得好的,未必就是自己中意的。回到家中,云平看了一下午的书,晚上望着窗外不太圆的月亮,皱眉苦思:“真的羡慕二哥的睿智,能在初中时就树立好自己将来的人生路。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二哥师范学校毕业后又遇上全国大力推广普通话。这样,二哥轻轻松松就被分配到本省普通话最不标准却经济最发达的闽南地区大城市峡盟城。二哥书读得太值得了。为什么同样读书,自己读那么多年的书却发挥不出力量来呢?为什么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自己和二哥差别那么大?二哥在初中就很懂事了,在师范学校还能拿奖学金给家里安装电话。而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又为家里做了什么呢?就跟小时候,二哥叫自己和他一起去街头摆书摊。这些都说明二哥的独立性很早就有了。现在二哥不仅户口是在富裕发达沿海大城市的而且工作也在峡盟城,是正宗发达大城市新的峡盟人。绝对不是瓶根初见云香以为的峡盟人,也不是云香初见瓶根认为的峡盟人。听二哥打电话说,他在峡盟学校的本地同事老师给他介绍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峡盟姑娘。哎,二哥完全凭读书彻底地飞出茶镇,就跟自己的同学吴自理他们那样完全凭借自己的努力读书和明确的追求目标,都在大城市生根发芽了。而自己现在依然挣扎在巴掌大的穷山沟茶镇里。”
一片乌云遮住了天边不太圆的月亮。忽远忽近的虫鸣叫得云平心烦意乱。
云平突然想起来:“一定要去大城市发展。如果自己是大城市人就不会龟在家里了。至少有很多公司企业的用人单位需要自己这样年轻力壮的人做工。茶镇除了芳儿家办的不太大的茶厂外,没有其它公司企业。至于茶镇政府干部殷勤地推荐自己去村部的好心好意,那就算了吧。”
云平忿忿不平地栽头睡去。
次日清晨,凉爽的风阵阵袭来。茶镇盛夏早晚刮的都是凉风。一个饱读诗书的七尺男儿整天抱着书而没有赚钱养活自己的能力真是愧于家庭、愧于亲人、愧于朋友。
云平,翻了翻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书本。望着木栏杆窗外清澈的蓝天,实在闷不住,没等芳儿的呼唤就自己跑去找芳儿了。
芳儿爸对云平放弃手到擒来的村长竞选决定有些失望。按云平的资历坐上茶镇村村长的位子是轻轻松松的事。如果实在不想管事,混个村主任那也是轻而易举的。在茶镇穷得连镇政府也只是几间破旧的门房办公的地方,能混到村部去,起码吃口饭是不成问题的,难道天天闲在家里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会好受吗?这么大的人,连吃饭都没有能力解决,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芳儿爸的意思是,云平应该凭自己的压倒性优势先混到村部里去,把自己生活的吃饭问题先解决了。然后,充分利用村部空闲的事实,再好好地,考公务员。这是非常清晰的生活之道,也是非常现实的。他想不明白,云平为什么连这样基本解决生存思路都没有?难道云平就一直活在自己的理想状态或者梦想中吗?那将来如何面对残酷的现实竞争生活?
云平不去村部就是不去,不管芳儿爸如何旁敲侧击,云平就跟当初对孟老师的一次次建议充耳不闻。
人就是人,人不会是神。七情六欲,五谷杂粮是脱离不去的。这不是芳儿爸小心眼,而是怕云平心高气傲世难容,无法面对现实生活应有的所作所为。橼芳父亲非常了解云平不同于云北和云东从来就有明确的生活追求。云北志向就是在城市里当一名老师,云东就是埋头赚钱养家糊口,而云平的思想有些漂浮不定,没有明确的志向,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甚至有游戏人间的味道。
当然,芳儿爸完全可以当年轻人阅历浅来接受云平。毕竟,年轻人是可塑之才。
云平有事没事就往芳儿家去,反而呆在芳儿家的时间比自己家中的时间还多。茶镇人早就风言风语说,云平就是芳儿的老公。这话,其他人听得都羡慕,然而马大婶闻之不屑又有些无可奈何。
盛夏太阳西下,远处山边晚霞是那样的烂漫跟花儿那样姹紫嫣红就像是那茶仙子饭后披着纱巾闲逛茶镇天空美幻绝伦的街市。晚风吹着芳草的清香阵阵扑向正在田间小路上漫步的云平和橼芳,几只水牛在吆喝声中游荡着回家。
“滴,滴,滴”,橼芳的传呼机响了。原来是孙琪花发来的。她让橼芳和云平一起去风头山脚下采中草药,晚上医院会有车来提。
因为,孙琪花去茶县中医院工作了,为了专心致志地为中医事业服务,孙琪花要求橼芳的姑父苏云水,也去中医院做采购中草药工作。一家人都在医院工作,这样就不会为了自己种植的中草药分心。孙琪花经常跟云平和橼芳说“家财万贯,也不过日食三餐。”不过在中草药采购中,琪花和云水都发现采购来的中草药,有时候品质不是特别好。所以,常常会打电话让橼芳和云平去山上摘取有品质保证的来。
云平和橼芳都知道,这些中草药是救人命用的,只要接到琪花电话,无论何时何地立马都会动身上山摘采。
两人背着竹篓上风头林山脚下一路奔驰而去。一边打着手电筒,一边熟练寻觅着采了“白花蛇舌草,半枝莲,蛇六谷,白豆蔻,绞股蓝”。
夜色已晚,清风徐徐,蛙声虫鸣,树枝摇曳响成一片,天宇繁星点缀。
“云平哥,竹篓已经堆满草药了。我们坐下休息一会儿,再回去吧。”
“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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