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晓在柳茹洛的墓前痛哭了一场,终于回身给了杨羽杰狠狠一拳,一拳下去,两个人都趔趄了一大步。杨羽杰抬起头的时候,嘴角已经挂了分明的血丝。他用手擦了擦那温热的液体,只觉整个口腔都充斥咸腥的味道。“她是怎么死的?”金明晓将脸别向别处,他不愿意直视杨羽杰,他怕自己目光里的怒火会烧死他。“跳湖。”杨羽杰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他心里有一千种一万种负疚的感觉,是他没有把她照顾好,是他让她丧失了生活的希望,是他让她走上绝路……还不等杨羽杰在心里忏悔完,金明晓已经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衣领,他面色涨得通红,眼睛里布满红丝,太阳穴青筋突起,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也沙哑发颤:“跳湖?你是说洛洛她是跳湖自尽的,你这个混蛋!你是怎么做人家丈夫的?”金明晓已经连着几拳揍在杨羽杰的脸上,杨羽杰摔到地上去,他再次上前拎起他的衣领,这才发现他的目光里满是绝望。这种决定好逆来顺受的落魄的目光令金明晓举到半空的拳头颓然地垂下去,人也旋即瘫坐到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一直以为你能把她照顾好,我一直以为嫁给你,洛洛就转运了,她就告别过去的各种不幸,从此走上幸福的生活了,为什么她会这么不幸?”金明晓喃喃自语着,蓦地起身扑到柳茹洛墓碑前,他抚摸着墓碑上柳茹洛的黑白遗照,哭道,“你的命运到底是受了谁的诅咒?为什么一辈子都这么不幸?要是知道这个人也没法给你幸福,我无论如何都要自己照顾你!是我的错吧,是我太自私了,畏手畏脚不能给你光明正大的爱,是我的错,大哥对不起你!”杨羽杰从地上爬起来,他看着金明晓悲痛欲绝的背影,听着他的剖白,心就像被无数的钢针戳破。抚住巨疼的胸口,他缓缓地转过身,蹒跚地迈步。人已死,魂已断,所有的悲伤还有何意义?他想起医院里还躺着出了车祸的赖冰儿,不管他如何厌恶这个人,但是她受了伤,生死未卜,于情于理于道义,他都必须回医院去。他跟自己说只要确认冰儿的伤无碍之后,他就会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些纷纷扰扰。通向墓园大门的小路上站着一个老妇人,她背对着杨羽杰,一手摁住额头,身子正摇摇欲坠着。杨羽杰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老妇人刚迈了一步,整个身子就瘫到地上去。杨羽杰疾步奔了上去,他抱起老妇人的身子,只见老妇人双目紧闭,一脸惨白,不禁慌乱地喊来金明晓:“明晓哥,你快来,这个阿姨昏倒了。”金明晓是经过世事的,他看了看老妇人的面色,便知道是深度中暑,他让杨羽杰将老妇人的身子放平,使劲掐了老妇人的人中。老妇人悠悠醒转,杨羽杰和金明晓都呼出一口气,扶老妇人坐起身,金明晓问道:“大姐,你生病昏倒了,你家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家。”老妇人也就五十开外的年纪,衣着朴素,一看就是出身平常人家,没有保养和修饰,令她的容颜看起来格外老态。她的脸色开始有了一丝血气,但整个人还是十分虚弱,说话有气无力的,只听她道:“谢谢你们救了我。我自己能走回去。”老妇人说着就强行起身,但刚走了一步就又摇摇晃晃地要晕倒,杨羽杰和金明晓对视一眼,此时此刻,二人已经将洛洛的恩怨搁置一边,默契地都蹲下身子要背那老妇人。金明晓重伤刚愈,行动相当不便,杨羽杰便道:“明晓哥,还是我来吧,你的伤还没完全恢复呢。”金明晓倒也不争,协助羽杰背起老妇人,继续问道:“大姐,你家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林家厝。”老妇人说完便在羽杰背上昏沉沉合了眼皮。林家厝坐落在城市的一条破败的老巷子内,狭长的巷子暗藏几条阴沟,连接两旁老式木房子的电线虬结于头顶,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坠落下来,让人不由瑟缩了脖子。这些老旧的木房子尴尬地隐匿在城市的角落,不属于旧城改造的范畴,只好安静地维持着本来的面目。看得出来,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属于这座城市的遗老,土生土长,没有大富大贵,好比地道的北京人,生在帝都,长在帝都,却从来不是生活在金字塔尖儿上的贵族。走到巷子尽头,赫然发现拐个弯儿又开辟出一条巷子来,像是长在大拇指上横空出世的六指。那横生的巷子更窄更黑,一不小心就让人绊到阴沟里去,阴沟上头因为污水而长势肥沃的水草招来各类虫子,有翅膀的,没翅膀的,没人时就蛰伏在墨绿的草叶上,只要一有人来,就一窝蜂散开去,发出“嘤嘤嗡嗡”的令人厌烦的声音。此刻,杨羽杰背着老妇人已经拐进了这条阴森的小巷,他身后跟着双脚不十分灵便的金明晓。听到人来的脚步声,那些草叶上的昆虫早已“轰”地飞起来,在不高的半空盘旋一会儿便四散飞去,空气里弥漫一阵怪异的气味。杨羽杰皱紧了眉头,本能地歪了歪身子。金明晓道:“小心点,前面有条阴沟。”老妇人已经苏醒,她在杨羽杰背上抬起手指了指前方电线杆下一间小木屋,虚弱地道:“那是我家。”杨羽杰小心地越过阴沟,加快脚步朝小木屋走去。走到屋前,他看见两扇木门上贴着门神的图样,裸露的木头纹理深邃而干燥,看得出来是一间年代久远的房子。金明晓推开了屋门,光线一下亮起来,穿堂上方的天空明朗,碧蓝无云,穿堂空荡荡的,除了过路的秋风别无他物。屋内的摆设十分简陋,一看就知道屋主清贫如洗。杨羽杰背着老妇人走进穿堂,金明晓跟在身后,一边朝里屋探看,一边朗声问道:“有人在吗?”“谁啊?”只听一声响亮的男声,应声而出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他从屋子昏暗的光线中走出来,白色棉T,洗得褪色的淡蓝牛仔,身形高挑,俊秀儒雅,一直从暗光中走到穿堂的亮光里。杨羽杰和金明晓同时怔住了。这分明是金宇风啊!一样的眉眼,一样的俊朗帅气,生动鲜活地立在跟前。怎么可能?杨羽杰是见过林亦风的,早在和洛洛去游泳时,就在游泳协会的休息场地撞见这和金宇风长得一模一样的后生,原本想着要去好好查访,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相像的两个人,但是因和洛洛的种种风波就把这事撂下了,今日重逢没有初见时吃惊,但也是在心里千般疑问。而金明晓的震动程度较之杨羽杰当然是有过之无不及。身为宇风的亲叔叔,眼见自己的侄子惨死,如今又活脱脱立于跟前,心里直怀疑是不是一场梦。这破败的木屋,这生病昏倒的老妇人,这和金宇风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男人都是梦境里的,或者宇风的死才是梦境,他那英俊帅气、活泼开朗的大侄子并不曾死去,一切只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金明晓有一瞬的错觉,他仿佛看见金宇风浅笑盈盈地唤他:“叔叔……”金明晓流露一个动容的笑,他忘情地迎上去,握住林亦风的手臂,道:“宇风……”林亦风径直从金明晓跟前掠了过去,他从杨羽杰背上接下老妇人,问道:“妈,你怎么了?”林母虚弱地靠在儿子怀里,手抬了抬,又乏力地垂了下去,低声道:“儿子,妈在你爸爸的墓园昏倒了,多亏这两位好心人把妈妈送回家来。”“谢谢两位!”林亦风微笑着向杨羽杰和金明晓致意,继而转向林母半心疼半责备道,“妈,你怎么老是不听我的劝?身体不好,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要是昏倒了,没有人发现,可怎么办?”“我想你爸爸了嘛!”林母像小孩子般和林亦风撒着娇。“以后要去看爸,让我陪你一起去,”林亦风无奈地笑瞪了她一眼,继而转向杨羽杰和金明晓道,“两位,改天再向你们道谢,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我得为我母亲请医生去。”金明晓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林亦风的脸,他的神情、说话的样子都和宇风太像,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如果不是这木屋,不是这生病的老妇人,他真要以为眼前站着的人是金宇风无疑了。现在这个“金宇风”俨然下了逐客令,他怎么可能一走了之呢?他必须一问究竟,于是他道:“宇风……”杨羽杰一下拽住了他的手,使劲冲他摇着头,压低声音道:“明晓哥,让他照顾他妈妈先,已经知道他住的地方,日后再来探个究竟。”金明晓心里万千纠结,只能悻悻然蹙紧了眉头。不料林母却问他道:“你怎么会知道亦风的名字?”金明晓一时犯疑。只听林母继续问他:“你和我们家亦风是熟悉的朋友吗?”“妈,他们认错人了,最近啊,老是有一些奇怪的人将我认作什么金宇风!”林亦风郑重地向金明晓和杨羽杰介绍自己道:“两位,我姓林,叫亦风,林亦风,在树林里是一阵风,不在树林里也是一阵风,林亦风!”林亦风一字一顿,金明晓终于听清了他的名字,心里蓦然一颤:林亦风,也是一阵风,他也是一阵风。金明晓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林亦风,突然莫名地伤感,他也是一阵风,也是一阵风……在柳茹洛墓前哭悼时的哀伤决绝此时此刻复又重新卷上心头。洛洛、宇风,他们都是一阵风。赖冰儿睁开眼便望见了病床边的叶柔桑,意识在第一时间便清楚地恢复过来,她抓住柔桑的手,急切地问道:“羽杰呢?羽杰呢?”叶柔桑狐疑地蹙着眉,她不理解刚做完手术的赖冰儿不是哭着找父母,而是如此急迫地想要见到羽杰,所为哪般?便道:“羽杰走了,你告诉我赖行长的电话,我通知他来医院……”“不要,我要羽杰!”赖冰儿不待柔桑说完,一下推开她,挣扎着要下床去,可是她一动身体就发觉不对劲了,她的目光从柔桑脸上滑下去,一直落到自己的双腿上,那两条直挺挺搁在病床上的腿一点儿知觉都没有,就像两根木头,从高远的山上一路滚下来,一下扎进浑浊的沼泽中,笨拙的,麻木的,呆滞的,一动也不能动。她慌了,瞪着双眼,用手去搬动那两条腿,就像蚂蚁细瘦的身子要去掀动大象粗重的四肢般,一点力也使不上,就算使上了一点力,也因悬殊太大,而像丝毫没有使出力气似的。赖冰儿的眼睛越睁越大,整个上身和双手都在颤抖,她使劲地想移动双腿,可是那双腿像钉了钉子,纹丝不动。她急促地呼吸着,眼睛睁得铜铃一般看向一脸错愕的叶柔桑,声音剧烈地发着颤,“我的腿怎么了?我的腿为什么完全不能动?不对,是完全没有知觉。”叶柔桑吞了吞口水,原本美丽的面庞因为赖冰儿的紧张而显得花容失色,她慌乱地往病房外跑,边跑边说:“我去帮你叫医生来!”她跑得急促,竟忘了直接摁铃。医生来了,他对赖冰儿的双腿做了一番检查,然后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道:“赖小姐,你在车祸中伤及坐骨神经,很有可能是瘫痪了。”“不可能!不可能!你给我滚出去!”赖冰儿吼叫着将枕头扔向医生,“庸医!”医生仓惶逃出了病房,叶柔桑看着大喊大叫情绪失控的赖冰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上前抓住赖冰儿乱挥乱舞的手,喊道:“你不要激动,先告诉我你父亲的电话号码,一切都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叶柔桑说完自己也愣住了,她竟然学了赖冰儿吼叫的口吻,生平第一次如此大声地说话。赖冰儿竟被她吓住,她很快安静下来,盯着叶柔桑很是美艳的面容愣了许久,突然,她说道:“我要见羽杰!”柔桑简直要晕倒,“现在最要紧的是通知你的父母……”“我有你**的照片!”赖冰儿追述了一句,眼神在一瞬间变得诡谲而阴险。柔桑愣住了,她不解地看着赖冰儿。赖冰儿重申:“我手头上有你和金东旭**的照片!”柔桑放开了赖冰儿,她直起身子,木乃伊一样僵直地立着,面如土色,讷讷地道:“你在说什么?”“柔桑婶婶,你是聪明人,怎么会听不懂我的话?你和宇风爸爸在海边**,不巧被我撞到了,我在海边拍风景,你们也作为一道风景,被我的相机记录下来。”赖冰儿轻描淡写地说着,脸上是一抹得意而残忍的笑容,仿佛此刻她已经忘记了双脚瘫痪的痛苦,甚至这件事绝然没有发生过似的。或许,坏人的生活重心永远是干了多少坏事,和这坏事给别人带来多少冲击,而她从中体味到多少快感,至于其他,生老病死都不能和这快感相提并论。柔桑俨然成了一尊石像,冰冷的,没有血热,这样她才不至产生恐慌的心理。她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算计了,可是她算计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她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之前她无非是想嫁入金家,而今宇风已死,她大可不必再如此处心积虑。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柔桑感觉自己的手指尖开始有麻麻痒痒的感觉,宛若许多小虫子在啮咬,那啮咬一直蔓延到心稍尖儿上,终于她死白了面色,问道:“然后呢?你想怎样?”“我要见羽杰,他是不是已经离开我们的城市了?你有办法找到他的,你一定有办法让他来见我的!”赖冰儿说着,便阴险地笑起来。这一刻,叶柔桑可以笃定,赖冰儿已经完全摆脱双脚瘫痪的痛苦了,甚至这痛苦从来没有过。她心里很是愤愤然,但是也别无他法,只好当着赖冰儿的面给金明晓挂电话:“明晓,你和羽杰还在一起吗?赖冰儿已经醒了,事情有点严重,你们赶紧回来医院!”赖冰儿将叶柔桑的电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方满意地微笑起来。她的胸口起伏着,仿佛有许多算盘正在里头反复算计着。在等待杨羽杰到来的时间里,赖冰儿安静地躺在床上,目光直直地盯着病房的天花板,天花板雪一样的白,空洞而茫然,犹如她的思绪。她的思绪也是这样空洞而茫然,不懂得害怕,不懂得担忧,不懂得思考关于“瘫痪”这个词。她只是兴奋着她的机会来了,杨羽杰终会娶她。于是志得意满地闭上眼睛。柔桑在一旁的藤椅上如坐针毡。她望着赖冰儿苍白而美艳的容颜,心里惶惶不安着。那是一张女巫的脸,这个年轻而漂亮的女孩子有着可怕而阴险的心肠。她全身都开始发抖,她怎么会遭了她的算计?她怎么会这么倒霉?她想到接下来她势必受制于她,她不知道她会用那些照片来要挟她做些什么,她知道她如果不能遂她的愿,她的安静的生活一定会被彻底打乱。她无法想象东窗事发的时候,金明晓会有怎样的反应,离婚?还是默默忍受?她和东旭势必将成为这座城市最大的丑闻。她和东旭不可能有结局,他不可能娶她,因为马艳菊病了,于情于理于道义,都不应该抛弃原配。还因为金马两家的生意关联,他也不可能和她离婚。在上头的厉行节约政策里,金家的生意已经受到极大的波及,如果再失去马艳菊娘家的支持,金家就一蹶不振了。金氏集团是东旭的命,她不要东旭陷入那样的绝境。所以,她只要维持现状就好。她不要名分,只要能朝夕相处,只要能心意相通,一切就足够了。她不是贪心的人,马艳菊的失忆无疑是上天对她的眷顾,她甚至觉得那是上天在纵容和默许这段不伦之恋。但是赖冰儿是个意外,是个烫手的山芋,毁坏了她安静的幸福。她该怎么办?正思绪纷飞着,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杨羽杰和金明晓走了进来。听到响动,赖冰儿一下睁开了眼睛。“羽杰……”待杨羽杰走到病床边,赖冰儿猛然坐起身子,一下抱住他的腰,金明晓和叶柔桑立时傻了眼,杨羽杰更是满腔反感。他使劲推开她,她却像癞皮狗一样贴在他身上,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腰,怎么推都推不开。“你知道吗?我再也不能走路了,医生说我的脚瘫痪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赖冰儿扬起梨花带雨的面庞,杨羽杰不禁一怔。看她安静下来,他轻轻拨开她的手,问道:“你说你瘫痪了?”赖冰儿死命点着头,泪水纷纷滚落:“我是因为你才出的车祸,你不能不管我!”杨羽杰蹙着眉头,把狐疑的目光调向柔桑。柔桑正为自己的事情心烦意乱着,此刻望见杨羽杰询问的目光,只好胡乱点了头,道:“医生确认过了。”“给赖思明挂过电话了吗?”金明晓问柔桑。柔桑摇摇头道:“冰儿不让。”“那怎么行?都到这份上了,怎么能不告知她的父母?”金明晓朝杨羽杰努了努嘴,示意他给赖思明挂电话。杨羽杰随即掏出手机,赖冰儿不依了,她伸手去抢杨羽杰的手机,杨羽杰有些恼,他推开她的手,眉头紧锁,显得很无奈:“之前的事情我们都不计较了,你现在出了车祸,双脚不能走路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告诉你父亲呢?”“可是我爸一来,你就会走的,你就会扔下我不管的,我害怕……”“我不会的,我还是会来医院看你的。”“你会的,我知道你已经辞职了,你连这么好的工作这么好的前程都不要了,你怎么还会来看我呢?你一旦离开这个病房,你就会消失,你就会去北京,你就再也不会回来,我就再也见不到你,所以我不要放你走!”赖冰儿死死抓住杨羽杰的手,脸上现出惊惶的神色。金明晓暗自吃惊:羽杰这小子怎么辞职了?他居然不要这个金饭碗了?他正想询问羽杰,却见羽杰愠恼地推开赖冰儿,满脸怒容。“凭什么?你要我的时候就死死缠住我,你不要我的时候就将我弃如敝屣?你这样,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杨羽杰对着摔趴在床的赖冰儿一顿训斥,训得赖冰儿涕泪俱下,她抽抽噎噎道:“我说过我错了,我跟你道歉了,你还要怎样?我的双脚因为你不能走路了……”“那是你咎由自取!”杨羽杰气鼓鼓地跑出了病房,在病房门口和匆匆赶来的赖思明夫妇撞了个满怀,他怒容满面瞪了二人一眼,就冲出病房去。赖思明夫妇顾不得杨羽杰,直奔病床前。“孩子,你怎么出车祸了?爸爸开了一整天的会,手机关机,才刚接到交警大队的电话……”赖思明还没解释完,就听赖冰儿哭闹起来:“谁让你们来?谁让你们来?你们一来,羽杰就跑了,我不要你们,我要羽杰!”赖思明夫妇顿时面面相觑,当着金明晓夫妻真有些下不来台。金明晓立即打圆场:“既然赖行长和赖太太来了,我和柔桑就先撤了,你们好好照顾女儿,冰儿的脚好像出了点状况,你们具体和医生联系一下。”金明晓说着就招呼柔桑回去,柔桑刚一迈步就听见赖冰儿唤她:“柔桑婶婶,你等一等。”见赖冰儿从床上坐起身子,目光异样地瞪视着她,柔桑一脸心虚起来。她不敢看金明晓,只是快步走到冰儿身旁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冰儿嘴边去,做出诚惶诚恐聆听训示的架势来。只听赖冰儿在她耳边低低道:“帮我看好羽杰。”柔桑一怔,立即直起身子匆匆走向金明晓。金明晓满腹狐疑,待二人一走出医院,便立即问柔桑道:“刚刚冰儿和你说什么?”“没,没什么,只是让我常来看她,怕一个人住院无聊。”柔桑一脸心虚。金明晓将信将疑,也不再追问,她让柔桑先回金家大宅去,自己还是去寻杨羽杰。他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辞职,他还想问问他柳茹洛为什么要跳湖。杨羽杰并不在桃李街3号,整个桃李街3号死一般沉寂。皓月东升,他推开锈蚀的铁栅门,望见当初和柳茹洛一起种植的植物已经凋残,无限伤感涌上心头。花败花还会再开,可是他的洛洛去了,就再也回不来。这样想着,他的泪水再一次浮上眼眶。跪在那些植物跟前,他止不住失声痛哭,此时此刻方体味宝玉哭灵的悲哀:如今是千哭万唤唤不归,上天入地难寻觅,可叹生不能离别话几句,死不能扶一扶七尺棺……金明晓只觉心口被刀剜一般疼。正在这时,接到了蓝凤凰的电话。电话那头,蓝凤凰压低嗓音急匆匆道:“明晓哥,杨秘书在我这里,心情很糟糕的样子,付小日今天值夜班,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了……”“我马上就来。”金明晓挂了电话,便直奔“蓝家小筑”而去。赶到“蓝家小筑”,杨羽杰已经喝了很多酒,变形的啤酒罐横七竖八散落一地,蓝凤凰就蜷缩在柜台内,不时朝他这边窥探,见金明晓推门进来,她如获救星。金明晓一瘸一拐走到杨羽杰跟前,抢下他手里的啤酒罐就往地上摔去。他恨铁不成钢地瞪视着杨羽杰,气不打一处来:“你喝死,就能让洛洛复活吗?”杨羽杰像枯槁一样坐着,他没有抬头看金明晓,只是兀自又拉开一罐啤酒的拉环,语气平和缓缓道来:“知道我和洛洛是怎么开始的吗?就是这酒……”金明晓叹一口气,.uknsh.坐到杨羽杰对过去。他知道今天在柳茹洛的墓碑前不该那样对他,失去柳茹洛,他的痛苦一点儿都不比他少。“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人死不能复生。”金明晓说这话更像是安慰自己。杨羽杰的唇角竟扯出一抹笑意来,“我和洛洛的缘分要感谢明晓哥,如果不是你安排的庆生宴,我们不会相遇。那一晚,在观月楼,大家让洛洛许个生日愿望,可是洛洛逃了,明晓哥你喝醉了,我去追洛洛,明晓哥想象不到那一天洛洛离婚了,我陪她去桐江边喝酒。我们比赛看谁喝得多,最后打成平手。洛洛说,打成平手真没意思……”“羽杰,”金明晓温柔地握住杨羽杰在空中挥舞的手,目光里不再愤怒,更多的是动容和心疼,“过去是酒,回忆会醉,今晚,让哥陪你醉吧!”“不要打成平手,洛洛说打成平手真没意思……”杨羽杰强调,他的眼睛汪着泪水,像蓄满雨水的池子落魄而困顿。“好!”金明晓已经拉开一罐啤酒的拉环,“哧”的一声气流窜出,他头一仰,酒便往口里倒去。
蓝凤凰傻眼了,她从柜台里出来,直奔到金明晓身边,抢下他的啤酒,叫嚷道:“喂喂,怎么回事啊?让你来劝的,不是让你来喝的,哎哟!搞什么嘛!”金明晓哪里肯听她的话,和杨羽杰一人一瓶一个劲地喝着,仿佛两头要离家的蛮牛怎么也拉不回头。正拉扯间,“蓝家小筑”的木门“咿呀”打开,一个女人出现在门框里。蓝凤凰朝门口看去,只觉忽明忽暗的光线中那女人像一幅剪影气质逼人,令她有一瞬的眼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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