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过后的时节已经没有那么的炎热,空气中弥漫着几分临近初秋时分的凉意。因为时值雨水多时的日子,所以乌黑的厚重云层总是密布在天空中,本来这个时令的气候就显得有些沉闷,这样一来给人的感觉就更为阴沉灰暗。
属于炎夏的灼日被层叠的乌云完全摒弃在外,斑驳的金色阳光只能透过乌云丛中偶尔显现的间隙投射下来,淡薄得跟一层烛黄色的纱布一样,充满着朦胧感。
在这湿气较重的日子里,椿象、蚰蜒、衣鱼和蝎子蜈蚣等蛇虫,从屋里那难以打扫到的偏僻角落里钻出,在火灶、橱柜、房梁和床板等犄角旮旯里来回攀爬。穿着短布衫,光着臂膀的清瘦少年手持着烛火,拿着根鸡毛掸子在这些阴暗地头里不停地敲打追赶着。
毕竟自家的这三间瓦房小院虽说已经有些破旧,但总归是遮风避雨的好地头,总不能放任不管,让这些没脸没皮的蛇虫们占去了不是?
待到驱赶完家里的蝼虫后,穿着短衫麻裤的清瘦少年拍拍身上的灰尘,一屁股坐在自家院子的门槛上,用手撑着下巴看着镇子通往县城的泥泞道路,怔怔出神。
在今天鸡未早鸣,犬未晨吠的时候,镇庄公塾的程老先生就已经和镇里的叔伯阿婶们赶着牛车,启程去了县城里听官府衙门的学吏们唱名。
凌岳本来也想去的,可自己孤苦伶仃的,兜里也没几枚铜子,去了县城怕是连兽皮坊的简陋客栈都住不起。
据说直柳县里的那些大户人家各个都穿着绫罗绸缎,眼高于顶,一向看不起像他们这种在土里刨食的山野村夫。
少年今年不过十六,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心气甚高,既然镇里的叔伯阿婶们会将今年童生试的结果带回来,他自然不想去白挨一顿白眼和嘲讽。
今年四月份在直柳县举办的童生试在经过州府衙门的复查核实后,如今在县衙里已经有了结果,直柳县十里八乡的人恐怕此时都早已聚集在县衙外,就等着官府的正式唱名了。
这也算是每年仲夏过后最为热闹的日子,毕竟这官榜童生可是能让家里门楣添光的响亮名头,十里八乡的人家几乎都期盼着自家的学子能在今年登榜童生,百里传名。
凌岳所在的孟兰镇有六个村庄,其中适龄的学子共计有一百三十四名,而经由德高望重的村镇老人和程老先生向县衙里保举应试的却只有二十三名。
虽然乡里被落下不少人,但总的来说,这些被保举的二十三名学子都是相对来说文章做得不错的,是有可能在今年考中童生的。
凌岳从小爹娘双亡,自幼就住在孟兰镇,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衲衣。
他生长都在孟兰镇,自然也是程老先生的学生,同时也是今年被保举的二十三位学子之一。
正所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孤苦伶仃的少年从小就相当懂事,在读书一事上也很努力,再加上些平时被叔伯阿婶们说的一些聪明伶俐,凌岳这些年来所积淀的笔力,自然足够让乡里保举应试。
虽然在读书一事上下过苦工,打下的基础相当扎实,但清瘦少年在农忙下田时听隔壁镇子的人说,今年的直柳县足有七千两百位学子共赴学海无涯路,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下,凌岳也不知道自己在县试时所做的粗浅文章和诗词能不能通过。
少年心藏鸿鹄,这童生试是唐国所有学子展翼朝天的起点,他自己那小小的心思里藏着的自然是难以言尽的期待和紧张。
唐国的科举分为县试、府试、院试和殿试,只有通过最基础的县试后才能取得应考秀才的凭证文书,而在应考童生时则需要两位村镇德高望重的老人和秀才保举。
这一制度的订立大概是因为唐国以诗词文章闻名诸国,也因此其每年应考的学子实在太多,所以才用这种方法来进行初步筛选。
毕竟是童生试,这些学子的笔下不说文章如圣,但也必须经由地方确认具备基础文意通达的本事才行。
想到自己在县试时所写的文章诗词,毫无底气的少年总觉得坐在门槛上枯等只不过会让内心里的期待缓缓向着烦闷转变,于是他起身走到院子里活动身子,蹲马吐纳,修起一门静心养神的养身法来。
这种养身法是由呼吸变化调用气血而温养体内的筋肉骨骼,虽然仅仅是基础,但却具备难以想象的妙用。
凌岳现在的身体已经很少生病,力气也比同龄人大上些许,这跟修炼这门养身法,勤劳不辍有相当大的关系。
孟兰镇的程老先生毕竟曾经是个文武双修的正经官榜秀才,虽说已经年逾花甲,但修身养性数十年,让他的精神头依旧跟五十多岁的人相差不大,自从他传授给公塾里的学子这门基础养身法后,凌岳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修行。
虽然此法比不上那些正统的武学功法那般玄妙和神异,但总归能给身子打个好底子,以后若是能在官场亦或是江湖上得到传闻中的武学功法,也不至于空望宝山不是?
少年的呼吸规律与平常不同,毫无节奏可言,配合着蹲马这种体力消耗格外严重的姿势,呼吸的紊乱和腿部筋肉的颤抖几乎在半柱香后就已经开始。
可即便如此,少年却神色如常,似乎早已习惯,这才不过半柱香而已,平日间他可以坚持整整两炷香的时间才筋疲力尽。
但今日只为静心,不为养身,所以凌岳只在大约一炷香后便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虽说鼻孔间呼吸粗重如牛,额头上汗如雨下,但眼神澄明,心神终归宁静,不再像之前那样患得患失。
读书人,总要时刻都保持着凝静如思的状态方好。
因为沉着的思考会让人变得愈加理性和智慧。
这句话,是程老先生在乡里的学堂上说的,少年记得清楚,也想得明白。
但这种心神宁静的状态却不易保持,就如此刻,蹲马起身的少年突然看到自家瓦房院子的土墙上正蹲着个身形魁梧健硕的年轻农家闲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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