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摇签这种事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道士虽说看起来衣衫褴褛,浮尘破旧,如同叫花子,但气质还算得上清朗,眉目慈善,不像是那种行骗的江湖术士。
所以凌岳考虑数息后,还是经不住命途测算的诱惑,一屁股坐在了老道士的算命摊前。
老道士摸着白若雪的胡髯,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将算命用的道器和招牌拎回摊前,一老一小,相对而坐。
按以往那些江湖术士的手段来说,这摇签之事得先用三柱清香告神,然后跪在特制的蒲团上,毫无杂念的祷念灵神方可。至于事前沐浴闻香,金盆点火等琐碎事则更是繁多,最后就算是在摇签时,签筒的底部也多有看不见的蝉丝缚着签条,只要事主摇签,无论力大力小,总会抖落出上好的签条,给事主安心,也给自己多挣些润口金。
这老道士倒是耿直,直接省去诸多的流程,将油腻发黑的签筒推到少年身前,伸出手示意凌岳拿起。
王泰双手抱着肩膀,百无聊赖地站在少年的身后,看着老道士的动作,尤其注意着其是否在签筒上动过手脚,要是被这种江湖术士的把戏骗过眼睛,对于官府捕快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凌岳拿起竹漆签筒,突然有些犹豫起来,唐国的读书人讲究的向来都是正吾修心,明理塑志,与鬼神迷信南辕北辙,若是摇出来一支签,无论好坏,他是信还是不信?
若信,则与读书人的道不符,可要说不信,心里又难免会有所期待。
老道士眼若洞观烛火,看出了少年心里的想法,指着面前的签筒说道:“这筒里的一百多支签,签签皆是灵竹化作福禄,灵验与否跟神佛无关,仅在道理玄机处,现在说与公子这些话,或许有些晦涩难懂,但若是有朝一日,公子能文达圣意,武通神火,自然可以明晓此中变化真相。
凌岳正襟危坐,老道士的这番话可慑心神,于是他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问道:“老先生的这润口金收得应该很贵吧?”
听到少年提到润口金,老道士脸上的笑容突然前所未有的明亮,只见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看见凌岳脸上的神情有些黯淡,于是立马收起一根,只立一指。
少年展颜一笑,心情轻松,问道:“一文?”
老道士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右手使劲捏着道袍的衣角,虽然看起来纠结着,但心头却在使劲的盘算着。
洒金街泾通酒楼的一桌好饭菜需要将近二两银子,兰米铺的驴肉火烧也要半贯钱一碗,就连隔壁摊子的酱肉小包子,其价格似乎也需要十二文钱一屉。
囊中羞涩至极的老人在今日辛辛苦苦地写了几张镇宅辟邪的符箓后,才勉强凑够了十三文钱,已经好几天不知肉味的老道士觉得在今天这最后一场生意上,绝对不能落于下风。
这位在文武庙七十二泥身里自称卦术前五的老道人在出走二十年后,吃尽苦中苦,摸爬滚打几十年,熬白了头,也没领会文武庙老夫子所说的成为‘人上人’的感觉。
老道士凑前身子,将立着的手指蘸了点朱砂,按在桌案上,鬼画符般迅速写完一个字,然后看向少年。
凌岳看见桌案上的这字,起身就走,毫不拖沓,却在刚起身时就立马被老道士拦下,“公子还真是心急,这润口金是可以你来我往,好生商量的嘛。”
“老先生之前的话语里藏着玄机,虽然在下见识浅薄,听不懂,但总觉得是些相当值钱的道理,多要些倒是可以理解,可这整整一贯钱未免也太贵了些。”
自幼家境贫寒的少年‘若无其事’地摸着怀里仅剩的半贯钱,神态自然。
若是京城里那些愿意用宅邸和后世福缘换取老道士一次命算的世族达官贵人在此,听到少年的这句话后,定然会以最为犀利的言辞来责骂。
这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岂知天下读书人的圣贤,就在身旁。
老道士掐着手指,算着账目,神色认真道:“那就半贯!”
少年神色不变,但起身的动作倒是做得娴熟。
“三十文!”
凌岳眼皮眨都不眨地看向老道士,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十五文。”
凌岳拿起签壶抖了抖,伸出五个手指,“五文钱摇次签,外送一幅镇宅聚运的朱砂符篆,不可用赤墨充数。”
老道士神情一滞,想着布袋里还剩下十三个铜板,吃一屉驴肉包子再加壶烧酒总是足够的,点点头道:“公子这砍价饶物的功夫倒是一流,既然如此,还请摇签,待老道来解签。”
凌岳没有犹豫地拿起签筒,双手把住,闭上眼睛,也不管街上行人传来的异样目光,一边摇一边低声喃喃道:“天灵灵地灵灵,来支好签行不行!”
啪!
一支赤字黑竹的篾签随着抖动掉落在桌案上,老道士眼疾手快地伸手抓起篾签,定眼看过后,心底里瞬间便已经有数,朝着少年说道:“公子这签......”
凌岳看向老道士,也不知这些算命的江湖术士是不是每个都有着藏话的毛病,这一句话愣是要拖沓成两句,就好像这样可以让这算命的行当看起来要隐晦和玄妙些。
老道士接着说道:“公子的这道签在咱们算命的行当里叫鸟离签,取鸟离巢四下之意,尚无归宿,着实有些可惜。”
少年神色茫然道:“何解?”
“通俗来讲,就是空签,只算当下过去,不测将来,以这签的解意来说,公子应该是刚离家不久,前途未定,自然也没有婚配,未曾立家筑巢。”
老道士看着手里的鸟离签,神色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文武庙第五术士的招牌总是不能有污垢的,所以对凌岳笑道:“既然是空签,解理也有些无趣,更何况公子的五文钱也不能白花,还烦请公子再重新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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